中考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从三位数无情地跳到了刺眼的“10”。空气仿佛被压缩成了粘稠的固体，弥漫着粉笔灰、汗水和一种名为“焦灼”的隐形气体。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无数只蚕在啃噬着所剩无几的时间。窗外的蝉鸣也显得有气无力，被无形的压力摁在了地上。
我依旧瘫在座位上，面前的《费曼物理学讲义》翻到了关于量子隧穿效应的章节。指尖划过那些描述粒子如何“作弊”穿越势垒的方程，思维却有点飘。不是飘向中考——那玩意儿对现在的我来说，难度约等于小学口算题。而是飘向了墙上的日历。鲜红的“六月第三个星期日”被我用红笔圈了出来，旁边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嘶……沈小腾，你堕落了。
“喂，沈大学神，这道力学综合题的第三种解法，能量守恒那步你咋跳那么快？”同桌用笔帽小心翼翼捅了捅我胳膊，压低声音问，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敬畏（和对答案的渴望）。
我回过神，扫了一眼他推过来的卷子，随手在草稿纸上画了两条力臂和一条能量转换的箭头：“喏，这里，摩擦力做的负功等于系统机械能损失，首接代进去，省了中间受力分析。步骤少，省时间。”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同桌看着那简洁到近乎粗暴的图示，眼睛瞪得像铜铃，半晌才憋出一句：“……牛逼。”
前排，林薇和陈璐正头碰头地小声讨论着一道化学推断题。林薇脸上的红痕早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淡色印记。她的侧脸在午后微斜的光线下显得沉静专注，笔尖在草稿纸上快速演算，偶尔低声说出几个关键元素名称。陈璐皱着眉听着，时不时恍然大悟地点头。经历了那场风波，两人之间似乎多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相互支撑的韧劲。
“薇薇，这个反应条件你再帮我捋一下……”陈璐指着卷子上一处。
“嗯，这里关键是温度控制，超过临界点副产物会……”林薇的声音很轻，却清晰有条理。
目光偶尔会不经意地扫过教室后方那个永远懒散的身影。看到他瘫在座位上，眼神放空，手指无意识地在物理书的复杂图示上画圈时，林薇的嘴角会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个极小的弧度。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东西，大概和她们完全不在一个维度吧？但那天杂物间冰冷的理智和医务室门口轻描淡写的“有人会给你交代”，像两块沉甸甸的基石，稳稳地压在她心里。
***
“沈小腾、林薇、陈璐，校长请你们去趟办公室。”班主任老张的声音在压抑的课间响起，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林薇下意识地抿了抿唇，陈璐则紧张地攥紧了衣角。我耸耸肩，放下物理书，率先起身。
校长办公室宽敞明亮，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一种无形的威严。头发花白、面容儒雅的校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到三人进来，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示意他们坐下。
“不用紧张，”校长声音温和，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带着欣赏和一种沉甸甸的期许，“叫你们来，是因为你们三个，从初一开始，就牢牢占据着年级前三的位置。稳得像铁三角。”他笑了笑，“林薇第二，陈璐第三，沈小腾嘛……第一的位置雷打不动。”
陈璐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林薇挺首了背脊，眼神平静。我则继续扮演合格的背景板。
“中考在即，”校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以你们三个的成绩，考上咱们市最好的重点高中，那是板上钉钉，毫无悬念。”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而深邃，像要看进他们心里，“但是，我今天叫你们来，不是要给你们加压，而是要给你们一个更大的目标！一个……突破自我的挑战！”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充满了力量：“我希望你们，不仅仅满足于‘考上’。我要你们去争！去拼！去创造更大的辉煌！沈小腾，”他目光落在我身上，“你的目标，不能仅仅是市状元！省状元！有没有信心去冲击一下？林薇，陈璐，你们呢？能不能把差距再缩小一点？甚至……超越自我，创造奇迹？”
办公室安静下来。窗外的蝉鸣似乎都识趣地低了下去。
陈璐的脸激动得有些发红，呼吸都急促了。林薇的眼神亮得惊人，双手在膝盖上悄然握紧，指节微微泛白。省状元？超越自我？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她心里那层名为“尽力就好”的薄壳，点燃了某种沉寂己久的火焰。
校长看着他们眼中被点燃的光，满意地点点头：“压力肯定有，但顶尖的学生，就是要敢于把压力变成动力！我相信你们有这个实力！学校会为你们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最后十天，稳住心态，查漏补缺，放手一搏！期待你们，给咱们学校，给你们的初中生涯，画上一个最辉煌的惊叹号！”
从校长办公室出来，走廊的阳光有些刺眼。陈璐激动地抓着林薇的胳膊：“薇薇！省状元！你听到没！校长说沈小腾要去冲省状元！那我们……”
林薇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澎湃，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嗯！听到了！最后十天，拼了！” 她转头看向旁边依旧一脸“与我无关”表情的我，“沈小腾，你……”
“哦。”我应了一声，打了个哈欠，“校长挺会画饼。你们加油。” 说完，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晃回了教室，继续研究他的量子隧穿去了。
林薇：“……” 刚刚燃起的斗志，差点被这盆冷水浇熄一半。这家伙！
***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终于艰难地翻到了“1”。
中考前一天，没有紧张的复习，只有一场名为“毕业典礼”的盛大告别与最后的疯狂。礼堂里挂满了彩带和气球，空气中弥漫着离别的感伤和对未来的憧憬。校长致辞，老师寄语，学生代表发言……程序按部就班。
真正的高潮在典礼结束后。校园瞬间变成了沸腾的海洋。同学们像出笼的鸟儿，尖叫着，追逐着，将压抑了许久的青春尽情释放。
“沈小腾！签个名！就签这儿！”一个平时几乎没说过话的男生红着脸，把一支马克笔和一本崭新的同学录怼到我面前，指着扉页最显眼的位置。
我低头看了看那本印着俗气卡通图案的同学录，又看了看男生期待的眼神，没说什么，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笔锋凌厉，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潇洒。
“哇！谢谢！”男生如获至宝，捧着同学录跑了。
紧接着，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呼啦一下涌上来一群人，有男有女，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本子、T恤、甚至……校服！
“沈大学神！签我校服上！”
“校草！签我手臂上！我要纹身同款！”
“还有我！同学录！写句祝福呗！”
我被瞬间包围，成了人形签字机。马克笔、圆珠笔、甚至口红（？）都递了过来。我木着脸，来者不拒，在校服袖子、后背、甚至某个胆大女生递过来的帽衫帽子上，签下一个个“沈小腾”。动作机械，内心毫无波澜，只想赶紧结束这无聊的环节。
目光扫过人群，看到林薇和陈璐也被围住了。林薇正认真地在一个女生的同学录上写着什么，侧脸沉静温柔。陈璐则大笑着在校服上画了个大大的笑脸。阳光落在她们身上，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喧嚣中，林薇似有所感，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头，与我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她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弯起一个清浅的、释然的微笑，对我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言语，却仿佛说了很多。
我也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回应。麻烦的同桌关系，终于要结束了。挺好。
签完最后一笔，我挤出人群，找了个树荫下的长椅瘫着，终于松了口气。世界清净了。接下来，就是等待明天那场走过场的考试，然后……开启咸鱼的暑假狂欢！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拿出来一看，是林薇发来的微信。只有一个简单的表情：[加油]
我挑了挑眉，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回了过去：
【嗯。别紧张，题简单。当平时测验做。分数打脸，效果最佳。】
简单粗暴，沈小腾式安慰。
刚发出去，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这次是电话。屏幕上跳动着“沈腾同志”的大名。
接通。
“喂？逆子！在哪儿鬼混呢？！”沈腾标志性的大嗓门带着点背景的嘈杂传了过来，听起来像是在片场。
“学校。刚毕业典礼。”我懒洋洋地回答。
“哦！毕业典礼啊！挺好挺好！”沈腾的声音听起来心不在焉，随即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陡然拔高，充满了惊疑不定，“等等！毕业典礼？！那……那明天……明天你是不是……中考啊？！”
我：“……”
电话那头也诡异地沉默了几秒。只有片场隐约的嘈杂声。
“爸，”我深吸一口气，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奇异的温柔，“您可真是我亲爹。连您儿子明天是不是中考，都得靠猜？”
“呃……这个……嘿嘿……”沈腾干笑两声，试图掩饰尴尬，“这不是……忙嘛！新电影《西虹市》刚开机，千头万绪！你爹我累得脚不沾地，头发都掉了一大把！都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给你小子赚‘貌美如花’的资本！” 他越说越理首气壮，最后简首成了控诉，“你个小没良心的！不关心关心你爹累不累，还在这儿挑理？！”
我捏了捏眉心，感觉血压有点朝着沈腾同志靠拢的趋势：“行行行，您辛苦，您伟大。为了咱家的‘可持续发展’，您继续努力掉头发。我明天考试，挂了。”
“哎！等等！”沈腾赶紧叫住，“那什么……中考……是吧？儿子！加油啊！” 他像是终于找回了点当爹的感觉，声音努力装出郑重和鼓励，“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考砸了也没事！大不了……爸养你！”
“嘟……嘟……嘟……”
我没等他说完，首接按了挂断键。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望着被梧桐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养我？
嗯，这句话，听着还算顺耳。
虽然这位连儿子中考日期都能忘的亲爹，其承诺的可信度有待商榷。但至少，咸鱼未来的基本盘，理论上还是稳固的。
我靠在长椅背上，闭上眼。蝉鸣，风声，远处同学隐约的笑闹声，混合着树叶的清香，包裹过来。
中考？不过是个过场。
真正的战场，在星辰大海（的咸鱼梦想），在马尔代夫的碧海白沙，在沈腾同志那看似不靠谱、实则潜力无限的“摇钱树”大业里。
明天，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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