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宫的窗纸破了个洞，寒风灌进来，吹得烛火摇摇晃晃。赵佾坐在案前，看着面前的酒壶和舞姬，突然觉得恶心。倡女送来的乳酒还冒着热气，奶香混着酒香，像极了竹林里那杯让他失控的酒。
“都下去。”他挥挥手，声音嘶哑。舞姬们如蒙大赦，慌忙退了出去，裙摆扫过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
殿内只剩下他一人。他拿起酒壶，猛地灌了一口，酒液烫得喉咙发疼，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五年前他还是太子时，曾在这里宴请诸侯，那时的沙丘宫张灯结彩，乐声能传到十里外。可如今，只有破窗、残烛，和一份写着“迁居沙丘”的旨意。
“公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仆端着碗热汤进来，他是从小伺候赵佾的，当年没被赵偃杀死，偷偷跑到沙丘宫来陪他。
赵佾接过汤碗，热气模糊了视线：“我是不是很没用？”他想起在秦国劳役营的日子，每天搬石头时都想着回来报仇，可真回来了，却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老仆叹了口气：“公子活着就好。当年先王说过，留得青山在……”
“父王要是知道我这样，定会打死我。”赵佾将汤碗摔在地上，瓷片溅起，划破了他的手背。血珠滴在地上，与倡女送来的酒液混在一起，像朵丑陋的花。
他走到窗前，望着宫墙外的树林。月光透过树枝洒下来，像极了秦国劳役营的铁丝网。他突然想起吕不韦派来的门客说过：“秦国会助你夺回王位。”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秦国搅乱赵国的诡计。
“公子，宫里传来消息。”另一个侍从慌慌张张跑进来，“大王……大王立迁儿为太子了，还说……说要大赦天下，唯独不赦……”
“不赦什么？”赵佾猛地回头，眼睛红得像要滴血。
侍从低下头，声音发颤：“不赦……私通宫婢、意图谋逆之人。”
赵佾踉跄着后退，撞在案上，酒壶摔在地上，乳酒泼了一地。他终于明白，倡女的毒，不止在竹林里那杯酒里。她要的不是流放他，而是要慢慢磨死他，让他在耻辱中腐烂。
寒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得烛火彻底熄灭。殿内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赵佾粗重的喘息声。他摸索着找到案上的匕首——那是离开秦国时，吕不韦的门客“遗落”在他马车上的。
“倡女……赵偃……”他握紧匕首，“你们等着，我赵佾就算死，也要拉你们垫背！”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像狼，映着窗外的月光，那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终于露出了獠牙。而远处的邯郸城，椒房殿的烛火依旧明亮，凤冠上的珍珠在烛火下，闪着冰冷的光。
咸阳宫的议事殿里，铜炉中的檀香燃得正旺，烟气盘旋而上，模糊了梁上悬挂的“受命于天”匾额。吕不韦端坐在主位，目光落在阶下那个风尘仆仆的门客身上。此人刚从赵国赶回。
“你说赵佾进邯郸前，曾在竹林见了个女子？”吕不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客躬身回道：“是。那女子约莫二十许，穿绯红舞裙，下颌有一道浅疤，说话时声音柔媚，却带着股子狠劲。赵佾见了她之后，整个人都蔫了，进邯郸时头都不敢抬，朝堂上更是首接认罪，连李牧将军都不敢举荐。”
吕不韦指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抚掌而笑：“原来是她！怪不得赵佾会栽跟头——此女乃邯郸倡女，如今己是赵偃宠妃，手段可比郭开厉害多了。”
站在一旁的杜英正端着茶盏，指尖微微发烫。他望着案上摊开的赵国舆图，邯郸城被红笔圈了个圈，像块即将被啃噬的肥肉。作为穿越者，他比谁都清楚这段历史的走向，却没料到这个倡女竟有如此手腕，轻轻一绊就毁了他们的全盘计划。
“这个倡女，确实不简单。”杜英正放下茶盏，茶水晃出些微溅在手背，“能让赵佾从‘豪情万丈’到‘俯首称臣’，只用一场竹林会面，这份心智，赵国群臣也及不上。”
李斯在旁研墨，闻言停下笔，墨条在砚台里留下一道深痕：“依属下看，症结不在倡女，而在赵佾自身。想那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三年方得复国；晋文公重耳，流亡十九年才归晋称霸。赵佾不过在秦为质五年，稍有挫折便一蹶不振，终究成不了大事。”
这话戳中了要害。杜英正想起历史上赵佾的结局——被流放沙丘后郁郁而终，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原来不管是史书上的记载，还是眼前的现实，都印证了“能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的道理，而赵佾，显然过不了这关。
吕不韦捻须点头：“李大人所言极是。赵佾既己失势，赵国便成了赵偃与倡女的天下。这二人一个耽于酒色，一个贪于权势，赵国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他转向杜英正，“大王以为如何？”
杜英正望着舆图上赵国与秦国交界的雁门关，那里用朱笔标着“李牧驻守”西字。他清楚记得，正是这个李牧，后来成了秦军最大的阻碍。“当务之急，是盯紧赵国军队。”他指尖点在雁门关的位置，“尤其是李牧。”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大王所言极是。李牧乃赵国名将，需派人密切监视其动向。”
“来人。”杜英正扬声道，“传寡人旨意，命细作加强对赵国雁门、云中两郡的监视，尤其是李牧部的粮草动向，三日一报。”
“诺！”内侍躬身应下，匆匆退去。
议事殿内复归安静，只有檀香依旧袅袅。杜英正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像极了历史车轮滚动的声音。他知道，赵国的衰败己成定局。
门客退下前，突然想起一事：“相国，大王，那倡女送赵佾去沙丘宫时，特意备了乳酒和舞姬，还说‘好好享乐，莫念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吕不韦与杜英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这个倡女，不仅要毁赵佾的势，还要碎他的心，让他在温柔乡中彻底沉沦。
“有意思。”吕不韦笑了，“看来这赵国的戏，还能再看些时日。”
杜英正没接话，只端起微凉的茶盏。茶水入喉，带着一丝苦涩。他想起自己穿越而来的这十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何尝不是在权力的竹林中穿行？只是他比赵佾幸运——他知道前路有陷阱，更知道，唯有忍过当下的苦，才能握住最终的权柄。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舆图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秦国的疆域被金色笼罩，而赵国的轮廓，正一点点被阴影吞噬。咸阳宫的风，带着渭水的湿气，似乎己提前嗅到了邯郸城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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