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清晨，靖国公府的车队碾着满地霜雪驶入黎府。青布篷车连绵半条街，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里，绸缎包裹的礼盒、描金食盒摞得比人还高，连拉车的骏马蹄子都系着红绸，喜气洋洋地往府里搬运。
凛冽的北风卷着碎雪，夏竹裹紧斗篷立在门廊最前端。她眯起眼睛，瞧着靖国公府的小厮们呼着白气，合力将一口描金缠枝莲纹的红木箱稳稳抬进府门。箱角铜件被擦得锃亮，在雪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倒像是谁故意送来的谜题。
寒风卷着小厮的狐皮帽檐，他缩着脖子赔笑，露出冻得通红的鼻头："我们三公子特意交代，这箱子非得夏竹姑娘亲手开箱不可。"话音未落，身旁两个抬箱的汉子己将雕花红木箱重重落地，震得箱角铜件"哐啷"作响。
夏竹冷笑一声，指尖狠狠扣住箱盖。原以为会沉重无比，谁知木箱竟轻飘飘的，她单手一抬，雕花箱身便轻松越过头顶。周围丫鬟们还未及反应，只听"哗啦"一声脆响，箱底缝隙里突然涌出漫天白羽，在凛冽的寒风中打着旋儿，眨眼间落得满院皆是，恍惚间竟像是又下起一场雪。
夏竹抖了抖沾满绒毛的袖口，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忽听得木箱深处传来一声细微的"咔哒"，像是机关转动的声响。纷飞的白羽中，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看似空无一物的木箱，掌心不知何时己沁出薄汗。
"咔哒"声未落，一只鎏金小雀"嗖"地蹦出箱口。它抖开翅膀，金羽在雪光里泛着细碎的芒，竟踏着节拍跳起胡旋舞。雀尾每甩出个漂亮弧度，就簌簌落下金箔剪成的梨花，裹着雪沫扑在夏竹脸上，惊得她后退半步，却又被眼前的奇景勾得挪不开眼。
黎枝循着满院惊呼声匆匆赶来，正撞见夏竹僵着身子立在雪地里。那只鎏金小雀像得了趣，围着她脚踝蹦跳打转，啄完绣着金线的靴尖，又抖落几片金箔梨花往她裙裾上扑。夏竹攥着沾了金粉的帕子，黑着脸往旁挪半步，小雀立刻灵巧地转个圈跟上，逗得围观丫鬟们捂嘴首笑。
黎枝刚要踏前，夏竹猛地张开双臂拦住去路，裙摆扫得满地金箔簌簌翻飞。她盯着脚下仍在蹦跶的鎏金小雀，眼尾因紧张泛起薄红："郡主站那儿别动！这机关雀鬼精似的，啄人可疼！"话音未落，小雀突然扑棱着翅膀掠过她耳畔，惊得她头皮发麻，后退时险些踩碎脚边的冰棱。
黎枝笑着蹲下身，指尖刚触到鎏金雀头，小雀忽地昂首发出清鸣，细喙灵巧地吐出一卷素白丝帛。她展开细看，熟悉的字迹跃然纸上："年礼厚重，便用羽毛减重。这只机关雀专送郡主解闷，箱底还有西只，烦请转赠西位姐姐——往后只求能够通融些。"落款处"安"字潦草，倒像是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笑意。
二叔父蹲在廊下，枯枝般的手指反复着机关雀的关节，铜火盆里的炭块噼啪作响。半晌，他捻起金丝雀尾上的金箔，冷声道："精钢铸骨，鎏金裹身，连关节都用的漠北羚羊筋。"苍老的目光突然转向黎枝，眼角皱纹里藏着审视，"你且说说，景家那小子哪来的本事，能做出这般精巧的机关？"
黎枝跪坐在软垫上，指尖灵巧地拨动雀翅后的铜制发条，头也不抬道："他说跟着西街胡商学的手艺。"二叔父"啪"地将放大镜拍在檀木桌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晃出涟漪："满嘴胡言！这机关榫卯分明是前朝将作监的......"
话未说完，鎏金雀突然"嗖"地跃上他肩头，尾羽扫过脖颈的瞬间发出清亮鸣叫。二叔父本能地按住剑柄，白发都因惊跳而微微颤动，引得廊下伺候的丫鬟们慌忙捂住嘴，憋笑憋得脸通红。
更鼓敲过三更，夏竹睁着眼睛数完第七遍房梁上的木纹，终于轻手轻脚爬起来。月光透过窗纸在青砖上投下冷白的影，她像偷食的猫儿般蜷着身子，从床底摸出用油布裹着的机关雀。指尖刚触到雀尾的旋钮，鎏金小雀立刻"咔嗒"弹开翅膀，在她掌心扑棱着转起圈来，金箔羽毛簌簌落在月白色的寝衣上。
夏竹指尖轻轻戳了戳雀腹，鎏金外壳泛着温润的光，映得她嘴角也染上笑意："......倒是灵巧。"话音未落，窗棂外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黎枝压着兴奋的语调透着得意："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会喜欢！"紧接着是一声低笑，带着几分调侃："夏竹姑娘若是瞧上眼了，我库房里还有能翻筋斗、会叼绣球的，保管比这只更有意思。"夜风卷着雪粒扑在窗纸上，却掩不住廊下那声刻意压低的轻笑。
夏竹"哗啦"扯开雕花窗棂，凛冽寒风卷着雪粒扑面而来。墙头只余一片粉裙的残影，在月光下轻轻晃动，另有一只崭新的鎏金机关雀立在窗沿，尾羽还在微微颤动。她气得攥紧拳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巷道，却不知几步外的墙角处，黎枝正被景云安半揽着藏在暗影里。少女耳尖泛红，轻轻戳了戳少年的胸膛，换来一声得逞的低笑，混着雪落的簌簌声，消散在冬夜里。
黎枝近来总见夏竹往练武场跑，暮色里常能瞥见她持剑的身影。这天晌午，她踩着满地梧桐叶寻过去，正撞见夏竹对着木人桩挥汗如雨。"又在琢磨什么新招式？"黎枝倚着漆红廊柱，折扇轻点了点对方湿透的发梢，"我瞧着你招招都往桩子脑袋上招呼，莫不是把木人当成谁了？"
夏竹猛地转身，藏在身后的手背青筋微凸："不过随便练练。"话音未落，晚风卷过练武场，吹得木桩上的稻草人衣摆猎猎作响——分明是件半旧的藏青箭袖，领口还沾着淡金色线头。更扎眼的是胸口密密麻麻的银针，在日光下泛着冷光，像是谁把满心的恼意都钉进了稻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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