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渐深,寒意浸透窗棂。秋念商号的账房内,昏黄烛火在风影里明明灭灭,映得算盘珠串泛着微光。噼啪作响的烛芯爆出灯花,却无人伸手修剪——案前密密麻麻铺展的账本,正将月光与夜色都锁进了满纸墨痕。。
黎枝屏着呼吸,猫儿般踮脚溜进账房。满地狼藉的卷宗间,秋念垂首伏案,腕间银镯随着算盘起落轻晃,清脆的珠响混着笔尖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夜里敲出急促的韵律。烛火将她单薄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跳动的光晕忽明忽暗。
"姑娘,月过中天了。"秋念指尖在算盘上不停翻飞,连头也未抬,"您该歇着了。" 烛火将她眼下的青影映得更深,唯有账本上的字迹依旧工整如刀刻,随着窗外断续的更鼓声,在寂静中流淌。
黎枝像只雀儿似的轻巧凑上前,发间银铃轻响。她歪着头,指尖点了点堆叠成册的账簿:"整日算得这般入神,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最上层的册子泛着墨蓝冷光,烫金的「可疑人物实录」刺得人眼生疼。黎枝刚翻开第七页,景云安的名字便撞入眼帘。字迹旁爬满蝇头小字,鲜红的叉像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将那三个字重重钉在纸上。
秋念指尖划过纸面,声音清冷如冰:"流连赌坊,纵马斗鸡,一掷千金。"她突然顿住,翻到泛黄的下一页,烛火在账簿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可蹊跷的是,当铺流水里从不见他当物换钱,反倒常往西街老兵营送银钱。"
黎枝歪着头,眼尾漾起笑意:"说不定靖国公府家底厚实,月例丰厚?"话音未落,就见秋念指尖轻弹,一本边角卷起的兵书"啪"地落在案上。翻开的页面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墨迹深浅交错,透着几分隐秘的肃杀:"那这又作何解释?"
黎枝翻开那本《孙子兵法》,陈旧的纸页边角磨得毛糙,仿佛承载了无数日夜的。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爬满空白处,好些段落的批注甚至比原文还长,墨迹深浅不一,看得出是反复修改的痕迹。
当她翻开扉页,一行刚劲的字迹刺入眼帘:「兄长安疆战殁三载,吾当继其志」。墨迹在岁月里晕染开,却依然清晰如昨。黎枝的指尖停在纸面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静静地洒在这行带着血与泪的誓言上。
秋念指尖轻叩泛黄书册,将扉页缓缓掩合:"上月他称病闭门,我让杏雨借探病为由取来的。"烛火在她眼底摇晃,映得神色愈发冷峻,"郡主,此人要么是金玉其外的草包......"
"要么是藏锋守拙的狠角色。"黎枝接口,眼尾笑意突然漫开,像春水破冰般明亮。她着书页上未干的墨迹,窗外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进窗棂,倒比白日里更添几分鲜活。
秋念指尖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无奈抬眼:"郡主怎还笑得这般开怀?"
"自然是有趣极了!"黎枝晃着绣鞋,烛火将她眼底的狡黠映得透亮,"你瞧,他在赌坊逢局必输,却从未当过半件家当,分明是有意藏锋;深宅夜读兵书批注,胸中必有沟壑;至于接济老兵......"她突然凑近,压低的嗓音裹着若有似无的桂花香,"我敢说,那些都是他战死兄长麾下的旧部,这是在替兄长守着昔日荣光呢。"
秋念握着狼毫的手顿了顿,目光在黎枝眉眼间游移片刻。烛火忽明忽暗,将她欲言又止的神情揉碎在案头。笔尖蘸墨时,她忽然轻笑一声,在泛黄的纸页末尾添下一行小字——「见色忘忧,当防」。字迹工整如刀刻,却掩不住墨痕里那抹似有若无的调侃。
翌日辰光,马球场浮尘未散。景云安握着毛刷,正给追霞梳理油亮的鬃毛。掌心传来马匹温热的呼吸,忽有股寒意顺着后颈窜上来,像是有人用银针轻轻点了下脊梁。
他转身刹那,正撞见秋念立在三步开外。玄色裙裾沾着马球场的草屑,手中账簿摊开的那页在风里簌簌作响。泛黄纸面上,鲜红箭头精准指向他眉心,旁边蝇头小楷写着"疑似伪装,动机待查",墨迹未干的字迹透着冷锐,像把悬在头顶的刀。
秋念踏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走近,墨色裙裾扫过沾着草屑的青石板。她将账簿往景云安面前一递,纸页上的数字在风里微微颤动:"景公子好雅兴——昨夜如意坊的流水账上,可记着您掷了五十两白银?"语调平首如刀,倒比马球场上的银杆还冷三分。
景云安慢条斯理掸去袖间草屑,笑意漫过眼底:"不过手气欠佳罢了。"话音未落,秋念突然甩出一张字条,雪白宣纸上字迹凌厉如剑:"那为何就在您掷骰子的时辰,城隍庙外正有人见您,给乞儿们分着热腾腾的肉包子?"
景云安忽而倾身向前,眼底狡黠翻涌:"秋念姑娘若肯高抬贵手......"他故意拖长尾音,"我便说个旁人不知的秘密——郡主最爱的蜜饯铺子......"
"西街赵记的糖霜桃脯。"秋念"啪"地合上账簿,震得案头算盘珠串哗啦作响。她冷着脸将册子收入袖中,发间银簪随着动作轻晃:"不必公子费心。"
黎枝翻开秋念新整理的案卷,最后一页夹着张素笺。展开时,一幅简笔小像跃入眼帘:画中人歪坐在小山似的糖葫芦堆里,眉眼弯成月牙,连鬓边斜插的竹签都透着股憨气。春雾好奇地探过头,指尖轻点画纸:"这笔触......倒像是......"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声轻笑,惊得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这画工,丑死了。"黎枝捏着皱巴巴的纸笺嘟囔,指尖无意识着画中歪歪扭扭的糖葫芦堆。她将画像贴在心口,忽然觉得案头烛火都烫得慌,连耳垂都泛起薄红,倒比画里傻笑的小人儿还要生动几分。
忽听得窗外传来重物坠地闷响,紧接着夏竹的呵斥混着一声夸张的痛呼炸开。黎枝猛地推开雕花窗,月光顿时倾泻而入,照亮了墙头那道狼狈身影——景云安单脚勾着瓦檐,绛紫色衣袍沾满草屑,却仍举着油纸包得严实的糖霜桃脯,在夜色里晃出一抹甜香:"给你的!"
廊下突然传来一声轻笑,秋念斜倚朱栏,指尖转着狼毫笔慢悠悠道:"看来得在案卷添条新规——此人苦肉计用得太过顺手,建议郡主往后的蜜饯配额,得打个对折。"墨色裙摆扫过青石板,她垂眸在新添的卷宗上落下批注,烛火将字迹映得忽明忽暗,倒像是藏了几分揶揄。
夜幕低垂时,景云安在枕下摸到个绣着并蒂莲的锦囊。打开来,止血散的药香混着松子糖的甜腻扑面而来,裹着糖块的素绢上还沾着几粒碎果仁。附笺上的字迹是簪花小楷:"再敢用苦肉计,杏雨的银针可不长眼。——来自某位'见色忘忧'的好心人"。烛火摇晃间,他望着落款处晕开的墨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银白月光淌进窗棂,在案头铺成碎银。景云安倚着烛火,反复着那张被攥得发皱的信笺。歪歪扭扭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暖黄,他嘴角的笑意越扯越大,到最后干脆抱着锦囊笑出了声,惊得梁上栖着的夜枭扑棱棱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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