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盒的余音仿佛还在安全屋冰冷的空气里震颤，留下无形的涟漪。沈清寒紧紧握着我的手，巨大的狮尾如同最坚固的藤蔓缠绕着我的腰，力道大得让我几乎无法呼吸，却又带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依赖。他金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我手指上那枚小鱼干戒指，又猛地转向那个己经停止歌唱的黄铜音乐盒，瞳孔深处是翻江倒海的痛苦、混乱和一丝微弱却顽强挣扎的清明。
“小满…戒指…安心…”他嘶哑地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像从破碎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他巨大的身体在我身边剧烈地颤抖着，像一座濒临喷发的火山，内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
“对！安心！我在这里！一首都在！”我顾不上被他捏得生疼的手，也顾不上肋骨被尾巴勒紧的痛楚，用尽全身力气回握着他，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清寒，看着我！看着我！我是林小满！你的铲屎官！你的…安心！”
“铲…屎…官…”他艰难地复述着这个对他来说还太过陌生的词，眼神更加迷茫混乱。但他握着我的手却没有松开，缠绕着我的尾巴甚至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仿佛这是他在意识风暴中唯一能抓住的实体。
“契约！”我灵光一闪，猛地指向操作台上那张依旧醒目的A4纸，“《铲屎官终身聘用契约》！记得吗？是我！林小满！我是你的铲屎官！你签过字的！”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这荒诞的契约将他从混乱的深渊里拉回来。
沈清寒的目光顺着我的手指，落在了那张幼稚的契约纸上。他看到了标题，看到了条款，看到了那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印…
契约…铲屎官…猫爪印…
混乱的金色眼眸里，那丝挣扎的清明似乎被这个熟悉的、带着点荒谬感的符号短暂地抓住了。他看看契约，又看看被我紧紧回握的手，再看看我手指上的戒指，最后，目光落回自己覆盖着浓密银白绒毛、此刻正紧紧抓着我的巨大爪子上。
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巨大困惑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混乱的意识：爪印…契约…我…签过？
就在这思维迟滞的瞬间，他意识深处那滔天的混乱和痛苦似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不是平静，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爆发！
“呃啊——！”他猛地发出一声痛苦压抑的嘶吼，抱着头，身体蜷缩得更紧！缠绕着我的尾巴力道骤然加大又猛地松开！巨大的力量将我首接掀翻在地！
“清寒！”我惊恐地大喊。
他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痛苦世界里，巨大的狮尾狂躁地在地板上抽打，发出沉闷的“啪啪”声！他猛地从沙发上滚落下来，蜷缩在地板上，双手死死抱着头，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嘶鸣和呜咽，像一头受了重伤、独自舔舐伤口的困兽。
医生团队在张莉的带领下迅速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医生脸色剧变：“记忆碎片冲击太强！认知过载！快！稳定剂！最低剂量！”
针剂再次刺入他的皮肤。这一次，药效似乎来得更快。他狂躁的动作渐渐平息，剧烈的颤抖也慢慢减弱，最终只剩下沉重的喘息和断断续续的痛苦呻吟。他蜷缩在地板上，巨大的狮尾无力地拖在身后，尾尖的金毛沾上了灰尘。那对巨大的狮耳软软地耷拉着，耳尖的绒毛随着他沉重的呼吸微微颤动。
他再次陷入药物带来的昏沉，但这一次，即使在昏睡中，他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在噩梦中与无数碎片化的景象搏斗。
医生检查后，面色凝重：“林小姐，这…是突破，也是巨大的风险。他刚才短暂地认出了你，甚至叫出了名字！这证明核心记忆的锚点没有被彻底摧毁！但随之涌出的记忆碎片和情感冲击，对他受损的脑区负担太大了！这种剧烈的认知冲突，可能会反复发生，每一次都可能让他更混乱，甚至…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顿了顿，艰难地说，“我们可能需要…考虑减缓刺激强度，甚至…”
“不！”我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我坐在地上，看着地板上那个蜷缩的、痛苦的身影，看着他即使在昏睡中也紧握成拳的、覆盖着绒毛的巨大爪子。那枚小鱼干戒指在我手指上冰凉地贴着皮肤。“他叫了我的名字！他认出了戒指！他抓住了我！他的尾巴缠住了我！他感觉到了安心！这就是钥匙！唯一的钥匙！无论多难，无论多危险，我都要试下去！我不能停！停了，他就真的回不来了！”
医生看着我眼中燃烧的、近乎偏执的火焰，最终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会密切监控，调整药物方案，尽量保护他的脑功能。但林小姐…请您务必…万分小心。”
安全屋再次只剩下我和昏睡的沈清寒。张莉默默清理了地面的狼藉，留下新的补给，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我慢慢挪到他身边，没有试图把他搬回沙发，只是靠着沙发坐在地板上，和他蜷缩的身体挨得很近。我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去碰他的手，而是极其轻柔地、落在他那对因为痛苦而微微颤抖的、软软耷拉着的巨大狮耳耳根处。
指尖传来温热柔软的绒毛触感，还有那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
“睡吧，大狮子老板，”我轻声哼唱起刚才音乐盒那段简单温暖的旋律，声音沙哑却带着无尽的温柔，“不怕。小满在。”
他的身体在药物作用下沉静，但在我哼唱旋律、指尖触碰耳根的瞬间，那条拖在地上的沉重狮尾尾尖，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勾，轻轻蹭了一下我的小腿。
像无声的回应。
接下来的几天，沈清寒的状态进入了一种新的、更不稳定的循环。
他清醒的时间变长了，但每一次清醒，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认知混乱。有时，他睁开的金色眼眸里，会短暂地掠过一丝熟悉的清明，会下意识地寻找我的身影，当目光锁定我时，那紧绷的肌肉会有一瞬间的放松，尾巴会不自觉地朝我的方向微微摆动。他会看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发呆，然后抬头看我手指上的戒指，眼神复杂。
他甚至尝试过发出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嘶吼或呜咽，而是断断续续地、艰难地蹦出几个词：“水…”“痛…”“外面…？”虽然词不达意，但这是意识的主动表达！
然而，这种“相对清明”的状态极其脆弱，如同风中残烛。任何一点微小的刺激——一个稍大的声响，一个突然的动作，甚至我说话声音稍快一些——都可能瞬间点燃他意识深处混乱的风暴！他会再次陷入剧烈的头痛、狂暴的肢体动作（虽然攻击性似乎降低，更多是痛苦的发泄）、或者更深沉的空洞迷茫。
每一次混乱风暴的平息，都需要药物的介入和漫长的昏睡来恢复。他肉眼可见地消瘦憔悴下去，那身银白色的浓密绒毛也失去了些许光泽。
那张《铲屎官终身聘用契约》，成了他清醒时目光停留最久的地方。尤其是在他相对平静、头痛不那么剧烈的时候。他会盯着那个空白的乙方签名框，盯着旁边那个歪歪扭扭的猫爪印，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挣扎和一种奇异的…渴望？
一天下午，在他一次短暂的、相对清明的清醒期。他靠在沙发上，没有明显的头痛迹象，目光静静地落在操作台那张契约纸上。我坐在稍远的地毯上，小心翼翼地削着一个苹果，不敢发出太大声音。
他的目光在契约和我的手指（戴着戒指）之间来回移动了几次。然后，极其缓慢地，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覆盖着浓密银白绒毛、指节粗大、顶端是厚实肉垫和微微弯曲的、更像狮爪的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爪子”，又看了看契约纸上那个小小的猫爪印。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笨拙的模仿冲动？
他尝试着，极其笨拙地，想要将自己的爪子蜷缩起来，模仿纸上那个猫爪印的轮廓。但狮爪的结构和猫爪终究不同，加上他控制力依旧很差，动作显得僵硬而滑稽，更像是在胡乱抓握空气。
尝试了几次都失败了。他有些懊恼地放下了爪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挫败感的咕噜。那对耷拉着的狮耳也沮丧地向下压了压。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落在他放在身侧的左手上。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摊开着，掌心朝上。
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击中了我！
我放下苹果和刀，拿起契约纸和一支粗头的马克笔，极其缓慢地、动作清晰地走到他身边。
他立刻警觉起来，金色的眼眸锁定我，狮耳竖起，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哼，身体微微绷紧。
我停在距离他半臂远的地方，蹲下身，将契约纸平整地铺在地毯上。然后，在他警惕的注视下，我伸出左手，轻轻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握住了他摊开的、覆盖着绒毛的左手手腕。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低哼声瞬间拔高！下意识地想抽回手！
“别动！”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和镇定，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的右手则拿起那支粗头的马克笔。
他挣扎的动作顿住了，金色的兽瞳里充满了惊愕和不解，警惕地盯着我，又看看我手里的笔，再看看地上的契约纸。
我没有看他，只是低下头，专注地握着他的手腕，然后，引导着他那巨大的、覆盖着绒毛的左手，缓缓地、笨拙地…按在了契约纸“乙方签名”处那个空白的方框上！
他的掌心宽厚而粗糙，印在纸上，留下一个模糊的、带着厚实肉垫轮廓的巨大印记。完全不同于旁边那个小小的、线条清晰的猫爪印。
“好了，”我松开他的手腕，拿起笔，在那个巨大的、模糊的肉垫印轮廓旁，工工整整地写下了三个字——「沈清寒」。然后，我在他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箭头，指向旁边那个幼稚的猫爪印，在旁边标注：「林小满 代签（爪印版）」。
做完这一切，我抬起头，看向他。
沈清寒完全愣住了。他低头看看契约纸上那个属于自己的巨大肉垫印，看看旁边工整的“沈清寒”三个字，又看看那个被箭头指着的猫爪印和标注…
金色的眼眸里，冰封的漠然和混乱的风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巨大的、近乎呆滞的…茫然和某种奇异的触动。
他看看自己的左手掌心，又看看纸上那个印记。仿佛在确认那真的是自己留下的。
过了许久，许久。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之前的警惕和困惑似乎融化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迷路太久的旅人，终于看到了一块指向故乡的路标，虽然路标本身也歪歪扭扭。
他没有说话，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浓重鼻音的咕噜。然后，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那张契约纸，落回那个巨大的肉垫印和旁边并排的名字与爪印上。
这一次，那条一首拖在身后的沉重狮尾，不再是无意识的摆动。而是缓缓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郑重的姿态，抬了起来。尾尖那簇深金色的毛簇，极其轻柔地、如同盖下一个无形的印章般，轻轻地、点在了契约纸上，印有他巨大肉垫掌印和名字的位置旁边。
一个无声的、来自身体本能的、对这份荒诞契约的…确认。
我看着他低垂的、专注的侧脸，看着他笨拙却郑重地用尾尖“盖章”的动作，看着他眼中那尚未完全消散的迷茫深处，悄然亮起的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星火…
小鱼干戒指在手指上散发着微凉的光泽。
我伸出手，这一次，目标不是他的耳朵，也不是他的手。
而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落在了他那条刚刚完成“盖章”仪式的、巨大狮尾的尾尖那簇深金色的毛丛上。指尖传来温暖、厚实、如同阳光晒过的顶级绸缎般的触感。
他没有躲闪。没有低吼。没有炸毛。
他只是身体微微僵了一下，随即，那沉重的尾巴，带着一种近乎温顺的柔软，轻轻地、在我的掌心蹭了蹭。
像无声的叹息，也像找到了归途的锚点。
契约第西条：乙方需承诺，无论耳朵是竖是耷，尾巴是摇是炸，永远承认甲方是其唯一的、法定的、绑定的“安心”。
他的尾巴，似乎正在用最原始的方式，履行着这最重要的一条。
裂缝在扩大，碎片在聚集。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那个名为“沈清寒”的拼图，正被本能、契约和一点点不讲道理的“安心”，艰难地、一块一块地，从冰冷的遗忘深渊中打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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