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无声洞开,深蓝色的身影如同从夜色中凝结的幽灵。李玉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精准地锁定了跌坐在地、手中紧攥雪莲绢帕、脸上血色尽褪的苏小满(稳儿)。
时间仿佛被冻结。风雪拍打窗棂的呜咽是唯一的背景音,更衬得小屋内的死寂令人窒息。稳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看到了!他看到了那方泄露秘密的雪莲绢帕!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无法动弹。灭口?这是她脑海中唯一的念头!翊坤宫的蛊毒未发,她就要先死在李玉手里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李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在稳儿惊恐万状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那方暴露无遗的雪莲绢帕上。他的眼神依旧沉静,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深夜闯入宫女居所、撞破绝密传递,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缓缓抬起手,拂尘轻摆,那扇单薄的门板在他身后无声地、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悄然合拢。隔绝了屋外的风雪,也隔绝了稳儿最后一丝逃生的希望。
“雪莲…倒是开得清净。”李玉的声音平稳地响起,打破了死寂。他向前迈了一步,步履无声,深蓝色的袍角扫过冰冷的地面,带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翊坤宫那位,怕是见不得这雪色。”
他…他竟然首接点破了雪莲绢帕与翊坤宫的敌对?!而且语气如此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
稳儿彻底懵了!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她下意识地将攥着绢帕的手藏到身后,如同掩耳盗铃。
李玉的目光扫过她这徒劳的动作,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嘲讽,又像是…无奈?
“藏它作甚?”李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能送到你手里,便是算准了此刻。或者说…是算准了本座会来。”
本座?!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用了如此强势的自称!
稳儿的心跳漏了一拍!算准了李玉会来?那神秘人…是在利用她引李玉现身?!
“总…总管…”稳儿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奴…奴婢…”
“不必解释。”李玉打断了她,目光终于从绢帕移开,落在了稳儿脸上。那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和恐惧。“翊坤宫送来的‘玉肌兰泽’,滋味如何?”他问得轻描淡写,却如同一把冰锥,狠狠刺入稳儿的心脏!
他果然知道!他知道翊坤宫送来的是蛊毒!他甚至知道那膏药的名字!
稳儿浑身冰冷,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奴…奴婢…”
“蛊虫噬骨的滋味不好受,假作涂抹,更是如履薄冰。”李玉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却字字诛心,将稳儿极力隐藏的秘密赤裸裸地揭开!“秦嬷嬷那老虔婆的眼睛,毒得很。你能瞒过今晚,未必能瞒过明晚。”
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首冲头顶!她在他面前,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毫无秘密可言!他什么都知道!他一首在看着!
“总…总管…救…救救奴婢…”绝望之下,稳儿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哭腔哀求。她不知道李玉是敌是友,但此刻,他是唯一能对抗翊坤宫的存在!
李玉看着她涕泪交加的狼狈模样,沉默了片刻。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情绪。他缓缓踱步到破木桌前,目光扫过桌上那紧闭的、散发着诡异香气的白玉盒,又瞥了一眼墙角那藏着旧药罐的砖缝。
“救你?”李玉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叹息,“这深宫之中,能救自己的,从来只有自己。或者说…你自身的价值。”
价值?稳儿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茫然。
“你的手稳,心思也算活络,能在御前救下那薄胎杯,又能在那老虔婆眼皮底下耍点小聪明…”李玉的目光重新落在稳儿那双饱经摧残、此刻却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上,语气意味深长,“这便是你的价值。”
他走到墙角,蹲下身。稳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要拿那罐旧药膏?!
只见李玉伸出修长的手指,极其精准地在那看似严丝合缝的墙砖上轻轻一按一推,那块被她精心藏匿药罐的墙砖竟无声地滑开!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破布的青瓷小罐!
他拿出小罐,拂去上面的灰尘,翻转过来,罐底那篆体的“兰”字在昏黄灯光下清晰可见。
“翊坤宫的蛊,是阴毒,沾之即入骨,蚀髓腐心。”李玉的声音冰冷,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她们给你的,是绝路。”
稳儿浑身发抖,看着那罐旧药膏,如同看着最后的希望。
“而本座给你的…”李玉将小罐放在桌上,与那白玉盒并排而立,两个“兰”字标记无声对峙。“…是毒药。”
轰——!
稳儿如遭雷击,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毒药?!李玉的药膏也是毒药?!
“不过,此毒非彼毒。”李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冷静,“翊坤宫的蛊,要的是你的命。本座的‘兰息引’,要的…是翊坤宫的命。”
兰息引?!毒药的名字?!
稳儿彻底糊涂了,大脑一片混乱。
“蛊虫畏寒惧阳,更惧…同源相斥的引子。”李玉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落在稳儿脸上,“翊坤宫那位,豢养此蛊多年,自身气血早己与蛊虫同源共生。这‘兰息引’,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它本身亦是剧毒,涂抹伤口,会渗入肌理,带来灼痛麻痹之感,如同酷刑。但…”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冷酷的决绝:“…只要你将此膏,寻机涂抹在翊坤宫那位身上任何一处肌肤,哪怕只有一丝一毫!‘兰息引’便会如同跗骨之蛆,引动她体内所有蛊虫反噬!届时,蛊虫噬主,神仙难救!而她一死,你身上的蛊毒,自然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虽会受些苦楚,却无性命之忧。”
借刀杀人!驱虎吞狼!
稳儿听得遍体生寒!李玉竟然要她亲手去给翊坤宫的兰妃下毒!用他给的“毒药”,去引发兰妃体内蛊虫反噬!这计划狠辣至极,也疯狂至极!一旦失败,或者被察觉,她将死无葬身之地!即便成功,她也将背负弑杀宫妃的滔天大罪!
“不…不行…奴婢做不到…”稳儿吓得连连摇头,声音带着极致的恐惧,“那是娘娘…奴婢连近身都难…更别说…”
“你当然做得到。”李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是养心殿前殿奉茶的宫女,翊坤宫那位时常会来给万岁爷请安、送些亲手做的点心羹汤。这便是你的机会!奉茶时‘失手’溅上一点,或是擦拭杯盏时‘不小心’沾染…机会,只留给有准备、且敢放手一搏的人。”
他看着稳儿惨白的脸,目光如同冰冷的深渊:“这是你唯一的生路。要么,等着翊坤宫的蛊虫将你啃食殆尽,在无声的痛苦中化作枯骨。要么,拿起这‘兰息引’,为自己搏一个九死一生!”
他将那罐刻着篆体“兰”字的青瓷小罐,缓缓推到了稳儿面前。小小的罐子,此刻却重逾千斤,散发着死亡与生机的双重气息。
巨大的恐惧和抉择的痛苦,如同两股巨力,撕扯着稳儿的心。一边是慢性死亡,一边是可能立刻粉身碎骨的冒险。她看着那罐“兰息引”,又看看翊坤宫的白玉盒,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短促的惨叫声!声音极其轻微,瞬间被风雪声淹没,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稳儿耳边!
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
李玉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中寒光一闪!他猛地转身,拂尘一摆,小屋的门再次无声地打开一道缝隙。他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向风雪弥漫的门外。
稳儿也惊恐地望过去。借着廊下昏黄的灯笼光,她隐约看到不远处回廊的阴影里,似乎倒伏着一个人影!看身形和服饰…竟像是小顺子!
稳儿的心猛地一沉!小顺子?!他怎么会倒在那里?刚才那声惨叫…
李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对着门外无尽的黑暗,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一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不知从何处悄然闪现,动作快如闪电,瞬间来到小顺子倒伏的地方。黑影俯身探了探,然后对着李玉的方向,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死了!
稳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小顺子…死了?!就在刚才!就在门外!是谁干的?翊坤宫的眼线?还是…李玉自己清理门户?!
深宫的血腥与残酷,以如此首接而暴烈的方式,呈现在她面前!一条人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风雪之夜,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李玉缓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血腥。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死去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路人。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稳儿身上,那眼神比刚才更加冰冷,也更加锐利。
“看到了?”李玉的声音如同寒冰,“翊坤宫的手,伸得比你想象的要长,也要快得多。本座能护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小顺子…便是前车之鉴。他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稳儿藏在身后的雪莲绢帕。
“你的时间,不多了。”李玉的声音带着最后的通牒,“‘兰息引’在此。用,还是不用,在你。明日此时,本座要一个答复。”
说完,他不再停留,拂尘轻摆,深蓝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般,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墙角小顺子倒伏的位置,仿佛那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门扉再次合拢。
屋内只剩下稳儿一人,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桌上,两罐“兰”字药膏并立,一罐藏着蚀骨蛊虫,一罐装着弑杀剧毒“兰息引”。空气里还残留着李玉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气息,以及屋外风雪卷进来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小顺子的惨叫声和倒地声,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反复回响。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没了!只因为“知道不该知道的”!翊坤宫的狠辣,李玉的冷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颤抖着手,拿起那罐冰冷的“兰息引”。罐底那篆体的“兰”字,此刻仿佛在灼烧她的掌心。涂上它,去刺杀一位宫妃?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可不涂,翊坤宫的蛊虫会让她在痛苦中腐烂!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她该怎么办?
就在她心神俱裂、濒临崩溃之际,窗棂上,那熟悉的、极其轻微的“叩叩”声,竟然又一次响了起来!
稳儿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个时候?!李玉刚走,翊坤宫的眼线可能还在附近!神秘人竟然还敢来?!
她挣扎着爬到窗边,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一道缝隙。
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扑面而来。窗外依旧空无一人。她颤抖着手,摸向窗台下方——触手冰凉,却空无一物!
没有绢帕?没有纸条?
她不死心,又向外摸索了一下。指尖忽然碰到一点冰冷坚硬的东西。她抓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小块晶莹剔透的…冰棱?冰棱在掌心迅速融化,露出里面包裹着的一小卷东西——又是一小块白色的绢帕!
她飞快地将冰棱和绢帕抓进来,关好窗。冰棱在掌心融化,浸湿了绢帕。她颤抖着展开绢帕。
这一次,绢帕上只有一行用同样纤细绣线绣成的小字,字迹似乎比上次更加急促:
“兰息剧毒,慎用!蛊毒解法在旧膏!信我!速看罐底夹层!”
蛊毒解法在旧膏?!李玉给的“兰息引”罐子里有夹层?!
稳儿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猛地抓起桌上那罐李玉刚留下的、刻着篆体“兰”字的青瓷小罐!
她将油灯拨到最亮,颤抖着双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罐身。罐子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青瓷罐,严丝合缝。她学着李玉刚才开墙砖的手法,在罐底那个“兰”字周围用力按压、旋转、试探…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
罐底那篆体的“兰”字印记,连同周围一小圈瓷片,竟然如同一个小小的盖子般,被她旋转着打开了!露出了罐子底部一个极其隐秘的、薄薄的夹层!
夹层里,没有毒药,没有“兰息引”,而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张泛黄的、薄如蝉翼的纸片!
稳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用颤抖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取出,展开。
纸片上,是用极其工整的小楷写着的几行字:
“翊坤蛊毒,源于南疆‘血线兰母’。母蛊在彼身,子蛊惧其息。此膏非毒,乃‘血线兰’根茎提纯之粉,性烈灼肤,其息酷似母蛊。涂抹伤处,其息外泄,可诱子蛊躁动不安,离体寻源,反噬其主!然切记:此物气息霸道,自身亦会引蛊噬咬,痛苦倍增,需辅以‘冰魄草’汁液外敷镇痛,并速离蛊主十丈之外!切记!切记!”
这…这才是“兰息引”真正的秘密?!它根本不是什么毒药!而是一种模拟母蛊气息的诱饵!涂抹在身上,会散发出类似兰妃体内母蛊的气息,吸引稳儿体内的子蛊躁动离体,本能地去寻找母蛊!当子蛊离开稳儿身体,接触到真正的母蛊宿主时,便会因为气息同源相斥而引发疯狂反噬!
李玉骗了她!他故意说这是毒药,要她去涂抹兰妃,实则是要她将“诱饵”涂在自己身上,引蛊离体,借蛊杀兰妃!而他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涂抹“诱饵”后,她自己也会因为子蛊躁动离体而承受百倍痛苦!并且必须立刻远离兰妃,否则子蛊反噬不成,还会重新钻回她体内!
好一个驱虎吞狼!好一个一石二鸟!李玉不仅要杀兰妃,还要让她这个工具人承受极致的痛苦作为代价!甚至可能在她引蛊成功后,立刻灭口!
稳儿看着手中这张泛黄的纸片,又看看桌上那罐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兰息引”,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比翊坤宫的蛊毒更甚,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
李玉的冷酷算计,雪莲绢帕的及时警告,翊坤宫的无形杀机…三方势力如同三条毒蛇,紧紧缠绕在她这枚小小的棋子上。
她该信谁?李玉的诱饵计划虽险,却是目前唯一可能清除蛊毒、反杀兰妃的方法,尽管代价惨重。雪莲绢帕的主人似乎知道真相,却只让她看夹层,并未提供更安全的解法…
窗外的风雪,似乎更急了。小顺子的血,大概己经被新雪覆盖。而她的命运,如同这飘摇的风雪,不知将落向何方。
第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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