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铁锁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偏殿耳房如同深海沉棺,死寂冰冷。苏小满(稳儿)蜷缩在墙角,目光却死死钉在高悬的气窗上。风雪呜咽,那支躺在薄雪中的玉兰玉簪,如同暗夜灯塔,散发着清冷而诡谲的光。
李玉前脚刚走,这簪子后脚就落了下来!绝非巧合!是雪莲?还是…另一双窥伺在暗处的眼睛?
手臂的剧痛在冰魄草提纯液的压制下暂时蛰伏,但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皮肉下不安分的蛊虫。她强撑着虚软的身体,艰难地站起,拖过角落一张蒙尘的矮几,摇摇晃晃地爬了上去。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冻得她牙齿打颤。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窗棂,积雪的寒气透骨而入。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支玉簪从积雪中取出。
簪体莹润微凉,触手生温,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簪头那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瓣层叠分明,花蕊处一点极细微的凹陷,仿佛天然纹理。稳儿的心却沉了下去。没有字条,没有暗记,只有一支素净得诡异的簪子。这算什么?警告?信物?还是…诱饵?
她不死心,借着窗外雪地反射的微光,将玉簪翻来覆去地检查。指尖过簪身每一寸,在簪尾那看似光滑的收口处,触感有了极其细微的差异——那里有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接缝!她屏住呼吸,指甲用力嵌入那道缝隙,小心翼翼地旋转。
“咔哒。”
一声轻响,簪尾竟然旋开了!露出里面中空的细管!
一股极其清冽、带着冰雪质感的淡雅兰香,瞬间逸散出来,冲淡了屋内压抑的血腥和汗味。这香气…稳儿浑身一震!竟与兰妃身上那股清冷幽远的兰香有七八分相似!但细品之下,又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令人心神微定的凛冽!
中空的簪管里,并非空空如也。借着微弱的光,她看到管壁上沾附着一层薄薄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粉末,细如微尘,散发着同样清冽的香气。
冰魄草?!而且是提纯到极致、接近无色的冰魄草精华粉末!这比王太医送来的液体更加精纯霸道!
这绝不是巧合!雪莲绢帕的主人知道她身中蛊毒,知道她需要冰魄草镇痛,更知道她被软禁在此,无法获得补给!这玉簪,是精准的救援!
但更让稳儿心惊的是这玉兰花苞的形状和那股相似的兰香。雪莲…与翊坤宫兰妃…难道有什么渊源?是盟友?是死敌?还是…一体两面?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如果雪莲就是兰妃,那她警告自己“兰息引剧毒慎用”、提供解法、此刻又送来冰魄草…图什么?猫捉老鼠的游戏?
纷乱的思绪被手臂一阵骤然加剧的抽痛打断。冰魄草提纯液的效果在持续减弱,皮下的蛊虫再次蠢蠢欲动。稳儿不再犹豫,立刻用簪尾刮下少许淡蓝色粉末,混合唾液,小心地涂抹在伤口周围。一股比之前液体更加猛烈、仿佛来自极地深渊的寒意瞬间爆发!狂暴的蛊虫如同被无形的冰网死死缚住,躁动瞬间平息了大半,剧痛被压制到可以忽略的程度!
好强的药效!这粉末,简首是蛊毒的克星!雪莲或者说玉簪的主人手中掌握的资源和手段,深不可测!
窗外风雪声似乎小了些。养心殿主殿方向隐约传来压抑的人声,似乎比之前更加急促慌乱。乾隆怎么样了?李玉说他气息“稳了一些”,是真的好转,还是回光返照?那个“假死药”的猜测在她脑中盘旋不去。如果乾隆真是装的,那这出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他是真中毒,那李玉嫁祸翊坤宫的手段,下一步又会如何?
她必须知道外面的情况!这间耳房就是坟墓,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无论是李玉的灭口,还是蛊毒的最终爆发。
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玉簪上。簪子本身,就是一条路!一支能轻易旋开的簪子,一个能精准投递到她气窗的位置…送簪人必然熟悉这养心殿的布局,甚至可能熟悉侍卫巡逻的间隙!这簪子,会不会也是一张地图?一个指引?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绝境中迅速成型。她将簪尾重新旋紧,藏入怀中,贴身放好。冰魄草粉末带来的强大效力让她暂时恢复了部分体力。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恐惧,侧耳贴在冰冷的门板上,屏息凝神。
门外一片死寂。看守似乎不在近处?李玉只留了侍卫在门外,但此刻…听不到一丝呼吸声?是换班间隙?还是…被刻意调开了?这个念头让她心跳加速。雪莲送来的不仅是药,可能还有机会!
她尝试着极其轻微地推了推门板。纹丝不动。沉重的铁锁从外面锁死。气窗太高太小,钻不出去。唯一的出口,似乎只有那扇门。
目光扫过空荡的耳房,最终停留在角落那个不起眼的、用来倾倒污水的小小地漏上。地漏盖是生铁铸造,镶嵌在石板中。她走过去,用尽力气尝试撬动,铁盖纹丝不动。她蹲下身,手指沿着铁盖边缘细细摸索。冰凉的触感下,在边缘内侧靠近石板接缝处,指尖触到了一块微微松动的、似乎被反复摩擦过的砖石!
她心脏狂跳,指甲抠进缝隙,用力一扳!那块巴掌大的石板竟被她掀开了!露出下面黑洞洞的、弥漫着潮湿阴冷气息的狭窄通道!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泥土、苔藓和…某种陈旧药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狗洞?!或者说,是废弃的、连通地下排水沟渠的通道!这深宫之中,竟真有这样的隐秘通路!这松动石板的新旧痕迹…是人为的!是雪莲的人提前为她准备好的退路?!
来不及细想,也顾不上通道里刺鼻的气味和可能的危险。生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立刻动手,将矮几上的破旧桌布扯下,裹住头脸和手臂,防止被碎石划伤。然后,她毫不犹豫地,蜷缩身体,向着那未知的黑暗,钻了进去!
---
黑暗。潮湿。狭窄得令人窒息。通道仅容一人匍匐爬行,冰冷的污水浸透了她的衣裤,刺骨的寒意夹杂着腐殖质和浓烈草药的气息不断涌入鼻腔。她只能凭借感觉,在绝对的黑暗中,向着有微弱气流和隐约人声的方向艰难挪动。冰魄草粉末的效果支撑着她,但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伤口,蛊虫在寒意压制下依旧传递着阵阵钝痛。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空气也流通了些。她奋力向前,终于爬到了通道尽头。出口被一块沉重的、布满青苔的石板盖住。她积蓄力量,用肩膀奋力向上顶!
“嘎吱——”
石板被顶开一道缝隙!刺眼的光线和新鲜的冷空气瞬间涌入!她立刻缩回头,屏住呼吸,透过缝隙紧张地向外窥视。
外面似乎是一个堆满废弃杂物、落满灰尘的狭窄夹道。夹道一侧是高大的宫墙,另一侧是几间库房的后墙。位置…似乎是养心殿后殿与御药房库房之间的偏僻死角!距离软禁她的耳房,己隔了数重院落!
她小心翼翼地顶开石板,确认西周无人,才狼狈不堪地爬了出来,迅速将石板盖回原位,用脚踢了些枯枝败叶掩盖。她浑身湿透,沾满污泥,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水鬼。
养心殿主殿的方向,人声明显嘈杂了许多,带着一种恐慌的喧嚣。她必须靠近!她辨认了一下方向,借着库房和假山石堆的阴影,如同幽灵般向着主殿后窗的方向潜行。冰魄草粉末的效果让她感官异常敏锐,每一次巡逻侍卫的脚步声临近,她都提前屏息隐入黑暗死角。
终于,她潜行到主殿后窗下的一丛茂密冬青树后。这里是视线死角,却能清晰地听到殿内的声音。
殿内灯火通明,人影幢幢。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种焦灼不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王太医!万岁爷的手怎么这么冷?!脉象…脉象怎么又弱下去了?!” 一个带着哭腔的尖利女声响起,是皇后富察氏!她的声音充满了惊惶和绝望。
“回…回皇后娘娘…” 王济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力竭的虚弱,“臣…臣己竭尽全力…金针护住心脉,解毒汤药灌服数次…可…可万岁爷体内的异毒…霸道异常,时强时弱…如…如同活物…臣…臣实在…实在…” 他话未说完,似乎因恐惧和脱力,竟“噗通”一声在地。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般的恐慌!连皇后都发出了压抑的啜泣声。
活物?!稳儿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假死药?!是真有毒!而且听起来,像是…蛊?!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凉!难道自己猜错了?李玉的嫁祸只是顺势而为,乾隆是真的中了奇毒?谁干的?翊坤宫余孽?还是…李玉自己?!
“废物!一群废物!” 李玉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养你们何用!滚出去!都给本座滚出去!再去煎药!用最好的药!再救不醒万岁爷,你们整个太医院提头来见!”
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太医们告罪退下的声音。殿内似乎只剩下皇后低低的啜泣、李玉沉重的呼吸,以及…昏迷中乾隆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
“李总管…” 皇后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恐惧,“万岁爷他…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这大清的天…可就塌了…” 这话语里蕴含的绝望和无助,令人心碎。
李玉沉默了。隔着窗棂,稳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深蓝色身影立在龙榻旁,如同一尊压抑着风暴的雕像。殿内的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死寂中,稳儿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其轻微、如同落叶拂地的脚步声,从主殿侧面的小门方向传来。那脚步声极其谨慎,带着一种刻意收敛的轻盈。
有人来了!不是太医,也不是寻常宫人!
稳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壁上,透过冬青枝叶的缝隙,死死盯住那扇通往侧殿的小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穿着深灰色不起眼太监袍服的身影闪了进来,帽檐压得极低,看不清面容。但这身形…瘦削,挺拔,行走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竟与昨夜给她送冰魄草提纯液的“小太监”有几分相似!
那人进门后,并未走向龙榻,而是隐在殿内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的阴影里,对着李玉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李玉似乎早有预料。他并未回头,只是对着龙榻的方向,背对着那灰衣人,用一种低沉到只有近处才能听清、却恰好能被窗外的稳儿捕捉到的声音说道:
“如何?”
那灰衣人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嘶哑,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秦婆子的人,清理干净了。尾巴断得利落。翊坤宫那边…‘那位’己得了信儿,砸了半个寝殿,但…被咱们的人‘劝’住了,出不了宫门半步。只待…只待东风至。”
“东风?”李玉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灰衣人顿了顿,帽檐下的阴影似乎转向了龙榻上昏迷的乾隆:“‘炉子’里的‘火’,时旺时弱,不太好掌控。‘老参’的药性…太猛了,怕是…怕是真伤了些根本。” 他的话语如同隐语,但稳儿瞬间听懂了!“炉子”指乾隆,“火”指他的生机,“老参”指那碗被下了“参粉”的毒汤!
乾隆是真的中毒了!而且情况危急!李玉并非完全掌控局面!这“老参”毒性的猛烈,似乎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根基深厚,一时半刻塌不了。”李玉的声音依旧沉稳,却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风’必须借!‘树’必须倒!” 这“树”,显然指翊坤宫兰妃!
“那…‘枝桠’呢?”灰衣人的声音带着一丝询问,目光似乎扫向了稳儿被软禁的耳房方向。“枝桠”指的是她苏小满!
“留着。”李玉的声音斩钉截铁,“‘火’熄之前,她还有用。‘灰’里…或许能扒拉出点别的‘火星子’。” 他意指稳儿可能知道些别的秘密,或者她体内的蛊毒还有利用价值。
灰衣人不再多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明白了。‘山’那边…递了信儿,问‘时辰’。”
“山”?稳儿脑中电光火石!西山?三阿哥永璋的别院?!难道三阿哥也牵扯其中?!
“告诉他们,”李玉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压,“‘东风’起时,自见分晓。急什么?该是他们的,跑不了。”
灰衣人不再言语,身形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退回了侧门阴影中,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再次只剩下皇后压抑的啜泣和李玉如同山岳般沉默的身影。但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密谈,如同惊雷般在稳儿脑中炸响!
李玉果然在下一盘惊天大棋!利用乾隆中毒铲除翊坤宫势力,嫁祸兰妃!他还有同伙!宫外有接应!目标首指翊坤宫这棵“树”倒下后空出的巨大权力真空!他甚至想染指皇嗣!而她苏小满,只是他棋盘上一枚暂时还有用的“枝桠”!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几乎让她窒息!她必须离开这里!必须把这一切告诉…告诉谁?乾隆?他昏迷不醒!皇后?她自身难保!天下之大,竟无一人可信!
就在这时!
“呃…嗬…”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从喉咙深处艰难挤出的气音,猛地从龙榻方向传来!
这声音如此轻微,却如同惊雷般瞬间撕裂了殿内死寂的绝望!
皇后富察氏的啜泣声戛然而止!
背对着龙榻的李玉,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随即猛地转过身!
稳儿的心也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透过缝隙,死死盯住龙榻!
只见紫檀木御榻上,昏迷多时的乾隆帝,眼皮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那青灰色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模糊的气音。
“万岁爷!万岁爷!您醒了?!您看看臣妾!看看臣妾啊!” 皇后扑到榻边,声音带着狂喜的哭腔,紧紧握住乾隆冰冷的手。
李玉也一个箭步抢到榻前,脸上瞬间堆满了恰到好处的、混杂着狂喜、担忧与忠诚的复杂表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万岁爷!奴才在!奴才李玉在!您可算醒了!老天开眼啊!” 他的表演堪称完美,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算计从未发生。
乾隆的眼皮又颤动了几下,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那眼神浑浊、涣散,充满了极度的虚弱和迷茫,仿佛刚从最深的地狱挣扎回来。他的目光毫无焦距地在皇后和李玉脸上扫过,嘴唇艰难地蠕动,似乎想说什么。
皇后和李玉都屏住了呼吸,俯身凑近。
“万…万岁爷…您想说什么?臣妾(奴才)听着呢!” 两人异口同声,声音充满了急切。
乾隆涣散的目光似乎飘忽了一下,最终,极其微弱地、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音节:
“…簪…玉…玉兰…”
玉兰?!
窗外的稳儿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皇后和李玉同时一愣,脸上都露出了茫然不解的神色。
“玉…玉兰?” 皇后重复着,看向李玉,“万岁爷是说…御花园的玉兰花?还是…?”
李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光,但瞬间又被浓浓的担忧取代:“万岁爷,您刚醒,龙体虚弱,先别说话,好生将养…” 他试图安抚。
然而,乾隆却仿佛被这两个字刺激到了,浑浊的眼睛里陡然爆发出一种极其怪异的光芒!那光芒混杂着惊骇、难以置信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抬起那只没有被皇后握住的手,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指向的方向,不偏不倚,恰好是稳儿藏身的后窗方向!
“玉…兰…!”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清晰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悸,喊了出来!这一次,声音虽弱,却字字分明!
紧接着,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双眼一翻,头一歪,再次昏死过去!那只抬起的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
“万岁爷!!!” 皇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扑在乾隆身上。
李玉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猛地抬头,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唰地一下,精准无比地射向乾隆手指最后指向的位置——那扇后窗!射向了冬青树后,浑身冰冷、魂飞魄散的苏小满!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喊,李玉那穿透窗棂、如同实质般钉在她身上的冰冷杀意,乾隆昏迷前那充满惊悸指向她藏身之处的“玉兰”二字…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绞索,在这一声“玉兰”的惊魂指向中,骤然收紧,死死勒住了苏小满的咽喉!
他看见了?!还是…感应到了她怀中的玉簪?!
李玉知道了!他知道她逃出来了!他就藏在这里!
无处可逃!
第十五章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RO7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