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子带着那点渺茫的希望,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子弹,消失在省城通往清河镇的茫茫夜色中。ICU外的走廊,重新被死寂和消毒水的冰冷占据。李婶的哭声渐渐弱下去,变成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整个人蜷缩在长椅的另一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气。小梅紧紧挨着她,无声地传递着微弱的依靠,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徐玲坐回冰冷的铁椅,背脊挺得笔首,像一尊在寒风中硬扛的雕塑。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警察局里的李叔刘叔,不去想那沓被收缴、价值远高于票面本身的粮票,更不去想张云那只被厚重纱布包裹、前途未卜的右手。
她必须想现在。
想张云。
想那点最后的、渺茫的“残渣”能换回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她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疲惫,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种被架在火上烤的焦灼。口袋里的那几张零钱,仿佛成了滚烫的铁块,烙着她的皮肤。
终于,那扇厚重的ICU门再次被推开。还是那个疲惫的护士,这次声音里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张云家属?病人醒了,情况暂时稳定,感染指标控制住了。吴主任说可以转入普通病房观察了,你们去办一下手续吧。”
“醒了?转普通病房?”李婶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普通病房…意味着离危险远了些,但也意味着花钱的日子,正式开始了。
“谢谢!谢谢医生护士!”徐玲几乎是跳起来的,巨大的、混杂着庆幸和更大压力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让她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她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瞬间清醒。“小梅,你陪着李婶!我去办手续!”
缴费处窗口前排着不长不短的队。徐玲捏着口袋里那几张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零钱,排在后面,感觉每一道投向她的目光都带着审视。轮到她时,她深吸一口气,将口袋里所有的钱都掏了出来——几张零碎的毛票,最大面值是一张五块的,还有几张一块和几毛的。
“同志,张云,转普通病房。”她的声音干涩。
收费员是个中年妇女,眼皮都没抬一下,熟练地敲打着算盘(或者老式计算器):“押金三十。”
三十…
徐玲看着手里那几张加起来最多七八块的零钱,感觉脸上像是被狠狠抽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收费员等了几秒没动静,终于抬眼瞥了她一下,看到她手里那点可怜的零钱和毫无血色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押金不够住不了普通病房。先去把欠的ICU费用结一部分也行,ICU一天的费用是普通病房的好几倍。”
欠费单被推了出来。上面那个数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徐玲几乎握不住那张轻飘飘的纸。她感觉整个缴费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充满了无声的怜悯或冷漠的打量。
“我…我先交这些…”徐玲几乎是哆嗦着,将手里那七块三毛五,全部推了进去。几张皱巴巴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在冰冷的柜台上显得格外刺眼和可怜。
收费员皱了皱眉,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收下,开了一张简陋的收据:“张云,预缴七块三毛五,收据拿好。”
徐玲接过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钧的收据,逃也似的离开了缴费窗口。走廊里惨白的灯光打在她脸上,映出一种灰败的死气。七块三毛五…在ICU和后续治疗的天文数字面前,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它甚至连让张云暂时离开那个冰冷昂贵的ICU牢笼都做不到!巨大的无力感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试图压下喉咙口的腥甜和眼眶里汹涌的酸涩。不能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玲姐…”小梅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和手里的收据,眼圈也红了,“张云哥他…”
“他暂时安全了。”徐玲打断她,声音嘶哑,带着一种强行支撑的平静,“但钱…我们得想办法。”她看了一眼手里那张标注着“七块三毛五”的收据,眼神忽然定了定。这点钱,至少可以买点东西了。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九零暖阳:时光小铺遇见你医院门口的小摊贩己经开始活跃。徐玲捏着那点可怜的余钱,在早点摊前徘徊。热气腾腾的肉包子散发着的香气,一块五一个。白粥五毛一碗。她咽了咽口水,胃里空得发疼,最终却只买了一碗最便宜的白粥,又花了两块钱,从一个看门的大爷那里租来一张破旧不堪、帆布都磨破了的折叠陪护床。
端着那碗几乎没有米粒、清汤寡水的白粥,拖着咯吱作响的陪护床,徐玲重新回到ICU外。李婶看到她手里的东西,眼神更加黯淡。
“婶子,小梅,你们先吃点东西。”徐玲把粥递给她们。
李婶摇摇头,一点胃口都没有。小梅也只勉强喝了两口。
“玲姐,那你呢?”小梅问。
“我不饿。”徐玲把陪护床费力地支开,放在李婶旁边,“婶子,你躺会儿。我守着。”
就在这时,ICU的门再次打开。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上面躺着脸色依旧蜡黄、眼神有些涣散的张云。他身上的管子少了一些,但那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依旧醒目地搁在支架上。
“张云!”徐玲和李婶立刻扑了过去。
张云的目光缓缓移动,落在徐玲脸上,那眼神空洞、麻木,像两口枯井,没有一丝波澜。他看到了徐玲身后那碗几乎没动过的清粥,看到了那张破旧的陪护床,也看到了徐玲和李婶脸上无法掩饰的憔悴和绝望。
他没有问李叔刘叔,也没有问作坊。他仿佛把自己封闭在一个透明的壳里,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情绪。只是在被推进普通病房,安置在同样冰冷简陋的铁架床上时,他的目光在那只裹着厚厚纱布的右手上停留了很久很久,久到让人心慌。
病房是八人间,拥挤而嘈杂。空气中混杂着消毒水、药味和饭菜的味道。徐玲将那张破陪护床支在张云床边狭窄的空隙里,小心翼翼地端过那碗己经有些凉了的白粥。
“张云,喝点粥吧?刚买的,还…还有点温。”徐玲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卑微的讨好。她用勺子舀起一点,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张云的眼珠动了一下,视线从那碗清可见底的粥,移到徐玲布满血丝、写满疲惫却强撑着平静的眼睛上。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沉重的抗拒,微微别开了脸。一个无声的拒绝。
徐玲的手僵在半空。那勺粥的温度透过廉价的搪瓷勺传递到指尖,却暖不了她瞬间冰凉的心。她看到了他眼底深处那片死寂的荒原,那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片被彻底摧毁后的灰烬。这种无声的绝望,比任何激烈的指责都更让她窒息。
她慢慢收回勺子,将碗放在床头柜上。那碗冷掉的白粥,像一面镜子,映照着他们此刻走投无路的窘迫和冰冷刺骨的绝望。
“没事…现在没胃口,等会儿再喝。”徐玲的声音干巴巴的,像是在安慰他,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她拿起旁边护士给的毛巾,用暖水瓶里仅存的一点热水浸湿、拧干,动作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开始给张云擦拭没有受伤的脸颊和脖颈。
温热的毛巾接触到皮肤,张云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没有再躲闪,任由徐玲擦拭,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己经抽离,只剩下一具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躯壳。
病房里其他病人的呻吟、家属的交谈、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的声音…所有的嘈杂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徐玲的世界里,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麻木的脸,那只刺眼的、裹着纱布的手,床头柜上那碗冷掉的白粥,还有口袋里那张标注着“七块三毛五”的收据。
这点微不足道的“暖意”——一碗冷粥,一张破床,一条温热的毛巾——成了此刻连接她和张云之间唯一的、脆弱的纽带,在冰冷的现实废墟上,艰难地维持着一点点微弱的温度。它们在巨大的绝望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无力,却又像淬火后滚烫的余烬里,那最后一点不肯熄灭的微光,灼烧着徐玲的手指,逼着她清醒,逼着她不能倒下。
她必须等。
等强子带回的消息。
哪怕那消息,可能只是另一场更深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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