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粘稠。挥之不去的腥甜恶臭。
苏清婉猛地睁开眼，视野里是熟悉的、属于自己卧房顶部的承尘，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昏暗的光线下模糊不清。昨夜那场耗尽了她所有心力与泪水的风暴，如同一个沉重污浊的噩梦，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心口撕裂般的钝痛。
“夫人，您醒了？”守在一旁的周嬷嬷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她手里捧着一碗温热的参汤，袅袅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单薄。
苏清婉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地、极其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雕花窗棂的缝隙，投向外面灰蒙蒙的天际。深秋的清晨，天色是压抑的铅灰色，没有一丝暖意。庭院里，几片枯黄的梧桐叶被冷风卷起，打着旋儿，无力地拍打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昨夜的一切，清晰地在她脑中回放——莞莞满身“污血”的惨状，王大夫惊惧的“回光返照”，正渊那冰冷疲惫的“到此为止”，赵氏母女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还有琰儿那幅清晰得残忍的画……
“莞莞……”一声破碎的呜咽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周嬷嬷轻轻按住。
“夫人，您先顾着点自己身子！您昨夜急怒攻心，晕厥过去，王大夫开了安神的药，嘱咐您务必静养。”周嬷嬷的声音带着恳求，“大小姐那边…那边有柳叶和春杏守着，一有动静，立刻会来报的。”
“静养？”苏清婉惨然一笑，泪水无声地滑落鬓角，“我的女儿生死未卜，你叫我如何静养？”她推开周嬷嬷递过来的参汤，掀开锦被，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寒气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却远不及她心底的万分之一寒冷。她踉跄着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憔悴得几乎脱形的脸，眼窝深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嘴唇苍白干裂，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她颤抖的手指抚过自己冰凉的脸颊，目光落在旁边一件折叠整齐、却沾染着大片暗红污迹的素白中衣上——那是昨夜从莞莞身上换下来的。那刺目的暗红，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眼睛，也灼烧着她的心。
“更衣。”苏清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去莞莞那里。”
周嬷嬷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灰暗光芒，知道劝阻无用，只能叹息一声，手脚麻利地取来一套深青色、式样简单的家常襦裙为她换上。
***
陆莞莞的闺房依旧门窗紧闭，残留的草木灰气息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味道。角落里那盏烛火己然燃尽，只余下一点凝固的烛泪。晨光艰难地从窗纸缝隙透入几缕，吝啬地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却驱不散满室的阴冷和死寂。
柳叶和春杏两个小丫鬟蜷缩在离拔步床最远的角落里，脸色苍白，眼睛熬得通红，惊恐不安的目光时不时瞟向那张巨大的床榻，仿佛那里沉睡的不是她们的大小姐，而是一个随时会爆发的恐怖源头。
拔步床上，锦被隆起一个单薄的轮廓。陆莞莞依旧侧身蜷缩着，脸朝着床内，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遮住了大半张脸。怀中，那个断裂的、狰狞的葫芦依旧被她紧紧抱着，如同唯一的依凭。她一动不动，呼吸清浅得几乎难以察觉，整个人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枯槁气息。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股室外的寒气。苏清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显得格外单薄萧索。
“夫人…”柳叶和春杏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起身行礼，声音带着颤抖。
苏清婉摆摆手，示意她们噤声。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锁在床上那个身影上，脚步放得极轻，一步一步，如同踩在刀尖上，缓慢而沉重地靠近拔步床。
每靠近一步，昨夜女儿那满身“污血”、眼神空洞的惨状就清晰一分，王大夫那句“回光返照”就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荡。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几乎窒息。
终于，她停在了床边。近在咫尺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女儿露在锦被外的一小截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她甚至能看到女儿微微起伏的胸口，那起伏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苏清婉颤抖地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带着巨大的恐惧和小心翼翼的期盼，极其缓慢地、轻轻地拂开女儿颊边散落的发丝。
触手冰凉！
那肌肤的触感，如同上好的玉石，细腻却带着毫无生气的冷意。苏清婉的心猛地沉入谷底，指尖的颤抖加剧。
发丝被拂开，露出了陆莞莞紧闭的双眼和毫无血色的脸。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脆弱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两小片青色的阴影。嘴唇依旧干裂，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
“莞莞…”苏清婉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声音破碎不成调，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濒临崩溃的绝望，“娘的莞莞…你睁开眼…看看娘…好不好？”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冰冷的锦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就在她悲痛欲绝，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的时候——
那覆盖在眼睑上、如同蝶翼般脆弱的睫毛，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苏清婉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猛地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她以为自己眼花了！
紧接着，又是一下！比刚才更明显一点！
然后，在苏清婉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的目光中，那两排浓密的睫毛如同破茧的蝶，极其缓慢地、带着万般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透入那长久紧闭的黑暗。
陆莞莞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初时如同蒙尘的琉璃，空洞、茫然，失去了所有神采，只是呆滞地对着床顶繁复的帐幔。瞳孔微微扩散，映不出任何倒影。
“莞莞？！”苏清婉的声音带着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颤抖！她猛地扑到床边，双手颤抖着捧住女儿冰凉的小脸，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凤玉空间：废柴千金的躺赢皇后路 “你醒了？！你看到娘了吗？！莞莞！”
陆莞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茫然地、没有焦距地扫过苏清婉泪流满面的脸，如同在看一个陌生的物件。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丝微弱的气流。眼神依旧空洞，仿佛灵魂还被困在某个遥远而黑暗的地方，只留下一具空壳。
“水…”一个细若蚊蚋、破碎不堪的气音，终于从她干裂的唇间艰难地逸出。
“水！快拿水来！”苏清婉如同听到了天籁，狂喜地对着角落里的丫鬟嘶喊，声音因激动而变调！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女儿虚软无力的身体，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入手是惊人的瘦削和冰凉，让她心头发酸。
春杏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过来。苏清婉接过，用勺子舀起一点，小心翼翼地凑到陆莞莞唇边。
陆莞莞极其顺从地、小口小口地吞咽着。温水流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滋润。几勺水下去，她灰败的唇色似乎有了一点点极淡的润泽。她靠在苏清婉怀里，眼睛半阖着，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依旧没什么精神，但那一丝微弱的呼吸，却仿佛带着生的气息，重新点燃了苏清婉濒临熄灭的希望。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带着急切的小跑声。
“姐姐！”一个清亮稚嫩、带着浓浓担忧的童音响起。
陆琰小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浅蓝色寝衣，光着小脚丫，怀里紧紧抱着他那块巨大的画板，小脸上满是焦急和不安。他显然是一醒来就跑了过来，连外衣和鞋子都顾不上穿。
“琰少爷！当心着凉！”后面跟着的嬷嬷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手里拿着他的小袄和鞋子。
陆琰却不管不顾，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拔步床边。他看到姐姐靠在母亲怀里，睁着眼睛，虽然虚弱，但不再是昨夜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小脸上的紧张才稍稍褪去一些。他将怀里的画板费力地举起来，踮着脚尖，献宝似的凑到陆莞莞眼前，清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纯粹的欢喜和想要分享的迫切：
“姐姐！看！琰儿画的！坏人！打跑了！”他奶声奶气地说着，小手指用力地点在画板上。
苏清婉和陆莞莞的目光同时落在那幅画上。
画面依旧是昨夜那浓重的深蓝墨黑背景，象征着恐惧的暗夜。然而，与昨夜那幅令人心碎的画截然不同的是——这一次，画面中央，那个穿着白色衣裙、蜷缩在窗内角落的小人影周围，那些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暗红污迹，被一大片用稚嫩笔触涂抹出的、明亮的、如同太阳般温暖的金黄色光芒覆盖了大半！
而在窗外，那个穿着桃红衣裙、梳着飞仙髻、惊恐蹦跳着逃离的人影，被画得更加狼狈仓惶。她逃跑的方向，被陆琰用浓重的、几乎要划破画纸的黑色线条重重地涂抹覆盖，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拍飞、驱逐进了无边的黑暗深渊！那断裂淌着“红水”的葫芦旁边，散落的珠子也被几笔粗犷的绿色线条（代表草地？）覆盖淹没。
最显眼的变化，是在画面的左上角，一轮用明黄色涂抹出的、大大的、歪歪扭扭的太阳，正努力地散发着光芒，试图驱散角落里的黑暗！
“光…太阳…”陆琰指着那轮歪扭的太阳，小脸上洋溢着一种“我赶走了坏人”的骄傲和安心，他仰着小脸，看着陆莞莞，眼睛亮得惊人，“姐姐不怕！琰儿画太阳！照光光！坏人跑光光！”
童稚的话语，如同带着神奇魔力的咒语，瞬间击中了苏清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她看着儿子眼中那纯粹的、想要保护姐姐的光芒，再看看画上那驱散污秽与黑暗的明黄太阳，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心酸和失而复得的庆幸，汹涌地冲垮了她连日来的绝望堤坝。她紧紧搂住怀中的女儿，另一只手将儿子也揽入怀中，泪水再次决堤，却不再是绝望的悲泣，而是带着巨大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感动。
“好…好琰儿…姐姐不怕了…有琰儿的太阳…坏人被琰儿打跑了…”苏清婉泣不成声，声音哽咽。
陆莞莞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感受着弟弟小小的、充满依恋的身体紧贴着自己。她的目光落在陆琰举着的画板上，落在那轮歪歪扭扭却散发着无限暖意的太阳上，又缓缓抬起，看向窗外。
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金红色的、真正的、充满生机的晨光，如同利剑般刺破阴霾，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笔首地穿透窗棂的缝隙，正好投射在她苍白冰冷的脸上。
那光芒温暖而耀眼，带着驱逐一切黑暗的力量。
陆莞莞的眼睫，在强光的刺激下，微微颤动了一下。她极其缓慢地、极其轻微地，将脸颊向那缕温暖的光线中，依恋般地，蹭了蹭。
无人看见的角度，在那刺目的晨光中，她微微眯起的眼缝深处，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裂开后折射出的锐利微光，一闪而逝。
***
凤玉空间内。
时间的流速被无形之力拨快到了极致。空间的“太阳”如同燃烧的金轮，在苍穹之上飞速划过，拉出模糊的光带。黑土地上的药苗疯狂抽条、开花、结果，又枯萎，周而复始，如同快放的默片。灵药田里，那株野山参吞吐的乳白色灵雾浓郁得几乎化为液态，在它周围氤氲流淌。
别墅前，德福穿着它那身深棕色小马褂，肃然而立，脖子上系着的金色小铃铛在高速流转的时间风中也纹丝不动，未曾发出一丝声响。它褐色的狗眼深邃，仿佛穿透了空间的壁垒，凝视着外界发生的一切。
【福宝。】德福沉稳的意念在空间里回荡。
【在…在的！】福宝细弱却清晰的声音立刻回应。它小小的身影出现在灵药田边缘，怀里紧紧抱着那本厚厚的《万界市集·物资总录》，眼神紧张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期待，望向灵药田中央那株灵光西溢的野山参。
【时机己至。】德福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仪式般的庄重。
随着它的意念落下，灵药田中央，那株扎根于息壤、沐浴着百倍时光与灵泉精华的野山参，周身氤氲的浓郁灵雾骤然向内收缩！如同被无形的巨口鲸吞！
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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