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夫的脚步踏在房间内厚实的波斯地毯上，声音沉闷而急促。这是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背着一个半旧的紫檀木药箱，身上带着一股常年浸染药草的清苦气息。他一进门，浑浊却精明的老眼便如探灯般扫过屋内——地上狼藉的药汁瓷片、苏清婉手背上刺目的红痕和水泡、缩在夫人怀里眼神竟比往日清亮几分的痴傻小少爷、还有床上背对着众人、锦被下只露出一小片苍白侧脸的陆家大小姐。
空气中弥漫着药味、泪水的咸涩、残余的香料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清灵却又难以捕捉的异样气息。
“夫人。”王大夫拱手行礼，声音带着行医多年的沉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陆琰那双不再全然空洞的眼睛。
“王大夫！快！快看看莞莞！”苏清婉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切地抱着陆琰上前一步，却又怕惊扰儿子，连忙定住脚步，语速极快，“她从假山上摔下来，昏迷了一整夜，方才醒了就说头疼得厉害，还…还打翻了药碗…”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声音里带着后怕和心有余悸的颤抖，“好不容易喝了点水，刚安稳些…”
王大夫点点头，目光落回床上：“大小姐，容老朽为您诊脉。”他示意旁边的小丫鬟搬来绣墩放在床边，自己则放下药箱，从里面取出一个磨得光滑的脉枕。
陆莞莞的心跳在锦被下悄然加速。她能感受到那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背上，像带着无形的压力。意念沉入空间，德福的声音带着安抚般的冷静：【主人勿忧，灵泉涤体，脉象只会显康健之象，绝无异常。此界庸医，断难窥破空间之秘。】
德福的保证让她紧绷的神经稍松。她缓缓地、带着仿佛不堪重负的虚弱，慢慢转过身来。
那张脸彻底暴露在众人眼前。苍白，毫无血色，嘴唇干裂，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是实打实的病容。然而，那双缓缓睁开的杏眼，却让王大夫准备搭脉的手指微微一顿。
不再是记忆里那种浑浊、骄横、或是痴迷的愚蠢。那眼底深处，如同被寒泉浸过，是一种近乎剔透的平静，深处却仿佛沉淀着深潭般的幽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审视。这眼神…太陌生了！陌生得让王大夫心头莫名一跳。
陆莞莞对上王大夫探究的目光，羽睫轻颤，如同受惊的蝶翼，迅速垂了下去，掩去了眼底所有情绪，只余下浓重的疲惫和脆弱。她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那只没有沾染药汁的右手从被中抽出，搭在了冰冷的脉枕上。
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更添几分病弱。
王大夫收敛心神，伸出三根布满岁月褶皱的手指，稳稳地搭上了陆莞莞的寸关尺。他屏息凝神，浑浊的老眼微阖，将全部心神都沉入了指下的脉动之中。
房间里落针可闻。苏清婉抱着陆琰，紧张得连呼吸都放轻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大夫的脸色。下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垂手侍立。
【主人主人！那个白胡子老头在摸你的手！糖心要咬他！】空间里，糖心急得首跳脚，对着空气龇着小米牙，嫩黄色的肚兜随着它的蹦跳一颤一颤。
【噤声，糖心！】德福低喝，狗脸上满是严肃，【那是诊脉，此界医者探查病情之法。主人脉象己被灵泉梳理，当如古玉温润，浑厚有力，他探不出什么。】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大夫搭在陆莞莞腕上的三根手指，起初只是平稳地感受着。渐渐地，他那两道雪白的眉毛越皱越紧，额头上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搭脉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加力，似乎在反复确认着什么。那浑浊的眼皮猛地掀开，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
“这…这怎么可能？！”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呼，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苏清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王大夫？怎么了？莞莞她…她可是有什么不妥？！”声音都变了调，抱着陆琰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陆琰似乎被母亲勒得不舒服，在苏清婉怀里扭动了一下，小眉头蹙起，发出不满的“唔”声，眼神却依旧带着懵懂的光，好奇地看向床上脸色苍白的姐姐，以及那个神色大变的“白胡子”。
王大夫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站起身，对着苏清婉深深一揖，脸上惊疑不定，混杂着极度的困惑，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夫人恕罪！老朽…老朽行医西十余载，从未…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才继续道：“大小姐脉象…雄浑有力，沉潜稳健，如江河奔涌，绵绵不绝！这…这分明是气血充盈、根基深厚之象！莫说是刚经历坠伤昏迷之人，便是常年习武的青壮男子，也罕有如此强健的脉息！”
他顿了顿，看向陆莞莞那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和虚弱无力的姿态，眼中的困惑几乎要化为实质：“可…可大小姐的形貌气色，又分明是元气大伤、气血两亏之状！脉象与表象…这…这完全是南辕北辙，水火不容啊！老朽…老朽实在费解！这…这不合医理！绝不合医理！”
王大夫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世界观被冲击后的混乱，他下意识地来回踱了两步，雪白的胡子随着他急促的呼吸一抖一抖。
苏清婉听得懵了。脉象强健？气血充盈？这…这和她看到的女儿判若两人！可王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圣手，绝不会无的放矢！狂喜与更深的茫然交织在一起，她急切地问：“那…那莞莞的头疼？”
“此等脉象，绝无沉疴痼疾之理！”王大夫斩钉截铁地摇头，眉头依旧紧锁，“至于头疼…许是坠下时受了些震荡惊悸，心神不稳所致。只需安心静养，辅以安神定志之剂，不日便可痊愈。”他走到药箱旁，提笔蘸墨，龙飞凤舞地写下一张药方，交给一旁的小丫鬟，作者“壹思田心”推荐阅读《凤玉空间：废柴千金的躺赢皇后路》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按此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切记，让大小姐静养，莫要再受惊扰刺激！”
他再次看向床上闭目不语、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陆莞莞，又看了看苏清婉怀中眼神清亮、与往日大不同的陆琰，老眼中精光闪烁，最终化为一声长叹：“奇哉！怪哉！夫人，府上…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或是…得了什么奇异的滋补之物？”
苏清婉心头猛地一跳！异常？滋补之物？她下意识地看向枕边那个小小的青玉葫芦！莞莞喝了里面的“甜水”，头疼便好了许多！琰儿更是因为那水，第一次主动靠近、开口索要！
难道……？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让她浑身一颤。她立刻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王大夫说笑了，府中一切如常，哪有什么异常滋补之物？许是…许是莞莞这孩子福大命大，底子比我们想的要好吧。”她不敢深谈，生怕暴露了那葫芦的秘密。
王大夫见她神色有异，却语焉不详，心中疑虑更深。他捋了捋胡须，又深深看了一眼陆家姐弟，最终拱了拱手：“既如此，老朽告退。大小姐只需按时服药，静心休养便是。至于这脉象…许是老朽一时恍惚了。”他背起药箱，带着满腹的惊疑和不解，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这个处处透着诡异的房间。
房门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光线，也隔绝了王大夫探究的目光。房间内再次陷入一种奇异的安静。
苏清婉抱着陆琰，站在原地，只觉得手中的青玉小葫芦此刻竟有些烫手。她看着床上依旧闭目、仿佛陷入沉睡的女儿，那苍白脆弱的面容下，竟藏着连京城圣手都惊叹的“雄浑脉象”？再看看怀中安静依偎、眼神清亮的琰儿……这一切的改变，似乎都源于那葫芦里清冽甘甜的“水”！
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巨大诱惑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她心中疯长。
她抱着陆琰，慢慢走到床边坐下。目光复杂地在女儿苍白的面容和枕边的青玉葫芦之间逡巡。过了许久，她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试探，极其轻柔地开口：
“莞莞…”她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你枕边这葫芦…里面的‘甜水’…是哪里来的？”她的目光紧紧锁着陆莞莞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陆莞莞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空间里，德福的狗脸瞬间绷紧，胡须微颤：【主人小心！此问暗藏试探！】糖心也停止了蹦跳，紧张地用两只前爪捂住了自己的小嘴巴，圆溜溜的眼睛瞪得老大：【坏蛋！坏蛋要抢主人的甜水水！】
陆莞莞藏在锦被下的手，再次握紧了温润的凤玉。她缓缓睁开眼，那双杏眼依旧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被惊扰的茫然，迎上苏清婉紧张又带着强烈希冀的目光，声音细弱游丝，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和一丝孩童般的执拗：
“……甜的……好喝……我的……”她微微侧头，将半边脸重新埋进柔软的锦枕里，像是护食的小兽，用行动宣告着对那葫芦的所有权，也巧妙地避开了来源的问题。
苏清婉看着女儿这副戒备又带着病弱依赖的模样，心中那点刚升起的、想要探究的急切，瞬间被母性的柔软冲散了。罢了，管它是哪里来的！只要对莞莞好，对琰儿好，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她连忙放软了声音，带着安抚：“好，好，是你的，都是莞莞的。娘不拿，谁也不拿。”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青玉葫芦塞得更紧些，稳稳地放在女儿枕边最容易够到的地方。
做完这一切，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她低头看着怀里安静的儿子，陆琰的目光也落在姐姐枕边的葫芦上，带着懵懂的依恋。一种久违的、近乎虚幻的暖意，悄悄包裹了她连日来饱受煎熬的心。
“翠儿，”苏清婉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把地上收拾干净。再去小厨房，让他们用上好的血燕，细细炖一盏燕窝粥来，要温热的。再…再给少爷也备一碗牛乳蜜羹。”她顿了顿，补充道，“今日之事，尤其是王大夫的话，若有人敢在外头嚼舌根子…”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下人们，眼神陡然锐利起来，“仔细你们的皮！”
“是！夫人！”下人们心头一凛，连忙应声，动作麻利地开始收拾地上的狼藉，心中却翻江倒海。大小姐…真的不一样了？那脉象…那能让小少爷开口的神奇甜水…还有夫人这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这陆府的天，怕是真的要变了！
房间内弥漫开淡淡的清扫气息和即将送来的食物香气。陆莞莞闭着眼，听着苏清婉有条不紊地吩咐，感受着那青玉葫芦近在咫尺的冰凉触感。
王大夫的惊疑，苏清婉的试探，下人的猜忌……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她知道，自己这反常的“好转”和陆琰微妙的变化，己经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第一圈涟漪。更大的波澜，恐怕还在后头。
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必须尽快掌控局面。意念再次沉入空间，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地锁定了那堆积如山的书籍。
【德福，】她的意念冰冷而清晰，【开启时间差。我要看《百草图鉴》与《经络针法初解》。】
【遵命，主人。】德福沉稳的回应传来。空间别墅书房内，两本厚重的线装书自动从书堆中飞出，悬浮在书桌上空，书页无风自动，哗哗作响。窗外，空间的太阳再次开始了快速的东升西落。
现实中的陆莞莞，依旧维持着虚弱沉睡的姿态，呼吸平稳悠长。只有紧贴着她皮肤的凤玉，散发着恒定的温润。
窗棂外，日影西斜，将房间内奢华的陈设拖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陆府看似恢复了短暂的平静，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一股潜流，正在这深宅大院的地底，悄然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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