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许清晏死水般的心境里,无声地滑向终点。
黑板右上角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如同铡刀般每日落下,宣告着高中生涯的终结。
校园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亢奋、离愁和憧憬的复杂气息。
毕业照、写满祝福的同学录、课桌下偷偷传递的纪念册……空气里仿佛都漂浮着青春散场的喧嚣尘埃。
许清晏依旧像一抹安静的影子,穿行在这片喧闹的海洋里。
她完成了所有毕业前的程序:穿着宽大的毕业服拍下表情空洞的合影,在递过来的同学录上留下最简短格式化的祝福,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演员,演完属于自己的戏份。
她不再去天台,那把坠入黑暗的钥匙连同那个地方,都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了。
抽屉里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被遗忘在尘埃里,如同她埋葬的心事。
林箐箐小心翼翼地守在她身边,看着她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如同藤蔓般疯长。
她试图邀请许清晏参加毕业聚餐,被无声地摇头拒绝;她提议去毕业典礼前再逛逛校园,许清晏也只是沉默地跟着,目光却穿过熟悉的景物,投向一片虚无。
她的平静,像一层薄冰,覆盖着深不可测的寒潭。
毕业典礼的日子,终于在一片蝉鸣聒噪的夏日艳阳中到来。
星城一中的大礼堂被布置得焕然一新。巨大的红色横幅悬挂在高处,写着“放飞梦想,扬帆起航”之类的激昂标语。
空气中弥漫着鲜花、汗水和某种廉价香水的混合气味。
穿着统一蓝白毕业服的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入,找到各自的班级区域落座。
喧嚣声浪几乎要掀翻屋顶——兴奋的交谈,肆无忌惮的笑闹,对未来的憧憬,对离别的感伤,所有情绪都在这一刻被放大、发酵。
许清晏安静地坐在班级区域的角落,像一滴沉入杯底的水,无声无息。
她微微低着头,宽大的毕业服帽檐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她毫无表情的脸。
周围同学兴奋地自拍、打闹、大声说笑,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进她的耳朵。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个微小的、硬硬的东西——是那把锁住日记本抽屉的小钥匙。
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细微的痛感,是她与过去唯一的、最后的、冰冷的连接。
冗长的典礼开始了。
校长致辞,教师代表发言,优秀学生代表上台领奖……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聚光灯打在台上,照亮了一张张意气风发的年轻脸庞。
当裴渡川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之一,再次走上那个熟悉的领奖台时,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尤其是他所在的班级区域,欢呼声格外响亮。
许清晏没有抬头。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那掌声,那欢呼,像遥远的风暴,与她无关。
她只是更紧地攥住了掌心那把冰冷的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绷紧,几乎要将那小小的金属嵌进肉里。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钥匙齿纹硌着皮肤的细微轮廓。
终于,在冗长的流程后,毕业证书发放完毕。
主持人大声宣布:“星城一中第XX届高中毕业典礼,到此结束!祝同学们前程似锦!”
“轰——!”
如同解除了最后的封印,巨大的喧嚣瞬间爆发!学生们从座位上跳起来,欢呼着,尖叫着,互相拥抱,将毕业帽高高抛向礼堂彩绘的穹顶!彩色的纸屑和亮片从空中飘洒而下,如同下了一场喧嚣的雨。
青春在此刻被推向最高潮,也在此刻,宣告终结。
许清晏在人群涌起的瞬间,也站了起来。
她没有欢呼,没有抛帽子,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激流中一块沉默的礁石。
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掌心那把小小的钥匙,冰冷的金属在喧嚣的光影里反射着微弱的光。
然后,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决绝,松开了手指。
那把小小的钥匙,无声地坠落,掉进脚下厚厚的、被无数脚印践踏过的彩色纸屑里,瞬间消失不见,如同从未存在过。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最后的枷锁。
心中那片死水,连一丝涟漪都未泛起。她拉低帽檐,准备转身,像一滴水融入大海般,悄无声息地离开这片喧嚣的终章。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一阵清晰的谈笑声,带着毕业特有的轻松和肆无忌惮,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钻进了她的耳朵。
那声音的来源,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几棵高大的香樟树下。
树荫浓密,投下清凉的阴影,几个熟悉的身影正聚在那里——裴渡川、陈深,还有另外两个篮球队的男生。
许清晏的脚步,像被施了定身咒,猛地顿住了。
不是因为留恋,而是一种冰冷的、来自身体本能的僵硬。她甚至没有回头去看。
陈深那大大咧咧、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率先响起,在树荫下显得格外清晰:
“哎,裴哥,你看那边!那不是三班那个…许清晏吗?
一个人站着呢,怪孤单的。
毕业了,人家是不是终于憋不住了,要来找你‘行动’一下?” 话语里的戏谑和暗示不言而喻。
短暂的停顿。
随即,裴渡川那清朗依旧、带着毕业轻松和一丝惯常随意的声音响了起来,甚至带着点笑意:
“许清晏?”
“哦…她啊,林箐箐的朋友。”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评判物品般的随意:
“她人是挺好的,挺安静,不惹麻烦,不过感觉她有时候怪怪的,我不喜欢那种。”
紧接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觉得有趣或许是真心觉得如此的轻飘飘的评价:
“对,就是太安静了,像只…嗯,不会叫的猫,没意思。”
话音落下的瞬间,树荫下爆发出陈深和另外几个男生心照不宣的、带着促狭意味的哄笑声。
其中一个男生笑道:“那唐念安呢?”
“早就分了,大山,你这消息有点落后啊。”陈深笑。
那笑声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许清晏毫无防备的后背!
“轰——!”
许清晏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瞬间抽空所有氧气、冻结所有血液、将灵魂都碾成齑粉的、极致的冰冷!
整个世界的声音——鼎沸的欢呼、抛洒的彩带、聒噪的蝉鸣——在那一瞬间被彻底抽离!
她的耳膜里只剩下那句轻飘飘的、带着笑意的、如同最终审判般的话语在疯狂回荡、撞击:
“像只不会叫的猫,没意思。”
“没意思。”
“没意思……”
她一首以来的卑微付出、小心翼翼的守望、所有无声的关怀、所有隐忍的痛苦、所有不求回报的倾注……在他口中,在她青春落幕的最后一刻,最终被轻描淡写地归结为——
像一只不会叫的猫,没意思。
原来,她连“人”都算不上。
原来,她倾注了整个青春的爱恋,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无趣的、不会发出声响的物件。
原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没意思”。
巨大的荒谬感、冰冷的羞耻感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到极致的、几乎让她窒息的剧痛!
那不是心碎,而是心脏被彻底碾碎成粉末的、无声的爆裂!
许清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
但她没有倒下。
没有哭。
没有闹。
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一眼那个声音的来源,去看一眼那个她追逐了整个青春的光源。
她只是极其缓慢地、极其平静地,挺首了脊背。
那一首微微低垂的头,在宽大的毕业服帽檐下,缓缓地、坚定地抬了起来。
帽檐的阴影下,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悲伤,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的、如同万载寒冰般的平静。
她的眼神,穿过喧嚣的人群,投向礼堂出口那片刺目的阳光,空洞得像是失去了所有星辰的宇宙。
然后,她迈开了脚步。
不是逃离。
不是踉跄。
而是异常平稳地、坚定地、一步一步地,朝着与那棵香樟树、与那片笑声、与那个叫裴渡川的人完全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她的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决绝和沉重。
喧闹的人群在她身边涌动、欢呼、拥抱、哭泣……彩色的纸屑落在她的肩头,又被她无声地拂落。
她像一个行走在另一个维度的幽灵,穿过这片沸腾的青春终章,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阳光从高大的礼堂门口倾泻而入,刺得人睁不开眼。
许清晏的身影,在逆光中渐渐变成一个清晰而孤绝的剪影。
那挺首的脊背,那平稳的步伐,那投向阳光深处的、空洞而决绝的目光,构成了一幅无声的、却又震耳欲聋的告别图景。
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喧嚣鼎沸的礼堂,走出了她盛满了所有卑微爱恋和最终绝望的青春,走进了门外那片刺眼而灼热的、再无“光”的夏日艳阳里。
身后,那关于“不会叫的猫”的轻蔑评价和促狭笑声,连同那片喧嚣的青春终章,都被她彻底地、永远地,抛在了那片浓密的香樟树荫之下。
影子,终于用最决绝的姿态,完成了对光的告别,也亲手为这场无人知晓的、盛大而卑微的暗恋,画上了一个冰冷、沉重、浸透了所有绝望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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