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天空像一块洗褪了色的旧布,灰蒙蒙地压下来,带着潮湿的寒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
星城一中的校园似乎也因为这天气而显得有些无精打采,课间的喧闹声都低了几分。
许清晏的心,也像这天气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胸腔里。
自从那次小组竞赛后,那短暂的靠近带来的眩晕早己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距离感。
裴渡川的世界依旧与她平行,甚至没有因为那一次合作而产生丝毫的交点。
他依旧在球场上挥洒汗水,依旧被簇拥着谈笑风生,依旧会在走廊相遇时,目光毫无波澜地掠过她,如同掠过一件没有生命的摆设。
她的守望,成了更深的沉默。
篮球场外的树影下,她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仿佛连远远凝望的力气都在慢慢耗尽。
只有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依旧是她唯一宣泄的出口,里面的字迹,一天比一天更沉重。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的铃声刚响,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落了下来。
起初是细密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继而变成了瓢泼之势,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急促的噼啪声,天地间瞬间被一片灰白色的雨幕笼罩。
走廊里瞬间炸开了锅,没带伞的学生们挤在门口,望着外面白茫茫的雨帘唉声叹气,商量着怎么冲出去或者等人来接。
许清晏安静地收拾好书包,走到后门边,也望着外面的大雨。
她带了伞。
因为母亲不会记得给她准备,所以也习惯了带伞。
只是今天这雨势,太大了些。
冰凉的湿气从敞开的门缝钻进来,让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胳膊。
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带着少年特有活力的说笑声由远及近。
裴渡川和几个男生也走到了后门处。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侧头跟旁边的陈宇说着什么,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似乎并不为这大雨烦恼。
他手里,拿着一把折叠得很整齐的、深蓝色的长柄雨伞。
许清晏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把伞上。
深蓝色,像她日记本的颜色,也像他此刻身上的卫衣。
她的心,像被那雨点敲打着,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
一种近乎绝望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她想把这把伞递给他,哪怕他根本不需要,哪怕只是…一个借口,一次靠近。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她的大脑还没发出指令,身体己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在周围同学嘈杂的抱怨声和雨声的掩盖下,在裴渡川即将撑开伞、迈入雨幕的前一秒,许清晏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猛地向前一步。
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和积攒了十七年所有的勇气,将一首攥在手里、己经被冷汗微微濡湿的伞——一把她不知何时下意识从书包侧袋拿出来的、折叠得同样整齐的、浅紫色的旧伞——递到了裴渡川的眼前。
动作快得近乎鲁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似乎都模糊远去。
许清晏低着头,视线死死盯着自己递出的伞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能感觉到裴渡川的目光落在了她和那把突兀出现的浅紫色雨伞上。
一秒,两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空气里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嗯?”裴渡川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一丝不解的疑问。
他看了看许清晏低垂的头和那微微颤抖的手,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把崭新的深蓝色雨伞,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像是没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
然后,他极其自然地、甚至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随意,伸手接过了那把浅紫色的伞。
“谢了。”他的声音清朗依旧,却平淡得像是在接受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传递物,没有多余的情绪,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他随手将那把浅紫色的伞塞进了身边一个同样没带伞、正探头探脑的男生怀里:“喏,拿着。”随即,“啪”的一声,撑开了自己那把深蓝色的伞,对陈深等人招呼道:“走了!”
几个身影迅速汇入雨幕,深蓝色的伞面很快消失在灰白色的雨帘中。
被塞了伞的男生愣了一下,随即笑嘻嘻地对许清晏的方向扬了扬手里的浅紫色伞:“谢了啊,同学!”也转身冲进了雨里。
整个过程快得让许清晏来不及反应。
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维持着递出的姿势。
指尖冰凉,空无一物。
刚才那短暂的交集,像一场荒谬的幻觉。
他接过了伞,却甚至没确认递伞的人是谁,就随手给了旁人。
一句“谢了”,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瞬间被汹涌的雨声淹没。
她像个被遗忘在舞台中央的小丑,保持着可笑的姿势,感受着西面八方可能存在的、无声的目光。
巨大的难堪和冰冷的绝望像这倾盆大雨,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刚才鼓起的勇气,此刻碎成了齑粉,被雨水冲刷得无影无踪。
许清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教学楼的。
她没有伞,也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廊下等待。
她就那么低着头,一头扎进了滂沱的雨幕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头发、校服,顺着脖颈流进衣领,刺骨的寒意让她浑身发抖。
她不管不顾,只是麻木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仿佛这冰冷的雨水能洗刷掉刚才那深入骨髓的羞耻和狼狈。
她没有走向校门,也没有走向回家的路。
而是凭着本能,绕到了教学楼的后面,沿着一条被雨水冲刷得湿滑的、少有人走的露天铁楼梯,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爬。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冰冷的铁扶手硌得她生疼,但她浑然不觉。
楼梯的尽头,是学校旧天文台的屋顶平台。这里视野开阔,平时几乎无人上来,只有几台废弃的、盖着防雨布的望远镜基座孤零零地立着。
此刻,平台被无边无际的雨幕笼罩,天地间一片混沌的灰白。
许清晏走到平台边缘,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颊不断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心脏的位置,一片冰冷的空洞。
她望着远处被雨雾笼罩的城市轮廓,模糊不清,像她此刻茫然无望的未来。
雨声震耳欲聋,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她张了张嘴,想喊,想尖叫,想质问,想把积压在心底所有的委屈、卑微、爱恋和绝望都吼出来。
可是,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无声的哽咽在胸腔里剧烈地翻涌,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啊——!”
她在心里无声地嘶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只有冰冷的雨水灌进她的嘴里。
“为什么——?!”
她在灵魂深处质问,声音被巨大的雨幕彻底吞噬。
“裴渡川——!”
这个名字在她心底反复碾磨,带着血泪,却依旧寂然无声。
她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哑巴,站在风雨飘摇的孤岛边缘,进行着一场无人倾听、也注定无人回应的、绝望的独白。
所有的痛苦、爱恋、挣扎,都在这无边的雨幕中,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冰冷的、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声的悲鸣。
不知过了多久,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从瓢泼变成了绵密的雨丝。
许清晏浑身冰冷,几乎失去了知觉。
就在她准备拖着沉重的身体离开时,通往平台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是林箐箐。
她撑着伞,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显然找了她很久。
“清晏!你果然在这里!你疯了吗?淋成这样!”林箐箐快步冲过来,将伞撑到许清晏头顶,看着她惨白如纸、浑身湿透、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得眼圈都红了。
“快跟我回去!会生病的!”
许清晏抬起头,雨水顺着她湿透的刘海往下滴,她的眼神空洞,像失去了所有焦距。
她看着林箐箐,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只有眼泪,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终于汹涌地夺眶而出,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林薇看着她这副样子,又急又气,目光扫过她空着的、冻得发青的手,联想到刚才在楼下隐约听到的只言片语和同学间关于一把伞的零星议论,瞬间明白了大半。
一股无名火猛地窜上心头。
“是不是又因为他?!”
林箐箐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心疼,她一把抓住许清晏冰凉的手腕,力道很大,“许清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淋雨淋到发烧,站在这里吹冷风!值得吗?就为了一个根本看不见你的人!他裴渡川算什么?!值得你这样作践自己?!”
“他不值得!”林箐箐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的平台上被雨声和风声撕扯得有些破碎,“你醒醒吧!”
“不值得……”许清晏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她任由林箐箐拉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眼神空洞地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林箐箐的话像冰冷的锥子,扎进她己经麻木的心,带来迟来的、尖锐的痛。
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她微微颤抖。
她最后望了一眼这被雨幕笼罩的、空旷寂寥的平台,仿佛要将这无人倾听的绝望之地刻进心底。
林薇强硬地拉着她,撑着她,一步一步走下湿滑的铁楼梯。
冰冷的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敲打在她们共同沉重的心上。
身后,旧天文台空旷的平台在雨雾中渐渐模糊,如同许清晏心中那场盛大而卑微的独角戏,最终落幕在无人知晓的、冰冷的雨幕里。
只剩下那句无声的嘶喊和“不值得”的回响,在风雨中飘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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