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决定告别光。”
那行字迹,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烙印在深蓝色日记本的最后一行,也烙在了许清晏的心上。
寒假结束,重返校园,她似乎真的成了一个更沉默的影子。
篮球场外不再有她固定的角落,路过高一(1)班门口时,她的目光不再有意识地搜寻,甚至当裴渡川的身影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视线范围内时,她的眼神也像掠过空气,平静无波,不起一丝涟漪。
她将自己更深地埋进书本和习题里,像一个最刻苦也最没有生气的模范学生。
课间伏案疾书,放学独自离开,对周围的议论和偶尔投来的探寻目光置若罔闻。
林箐箐看着她这副样子,担忧更深,却不敢再轻易触碰那个禁忌的名字。
她知道,那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是冻结的、深不见底的寒潭。
春天悄然降临,枝头抽出嫩芽,阳光也带了暖意。
但许清晏的世界,依旧停留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天台雪夜。
她像一株被提前抽干了水分的植物,在春日里,呈现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干涸的静默。
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许清晏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阳光暖洋洋地洒进来,落在她的试卷上,却驱不散她指尖的冰凉。
最后一场是数学。
题目艰深,陷阱密布。许清晏做得异常吃力。一道复杂的几何证明题卡住了她。
她反复演算,思路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
汗水不知何时浸湿了她额角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胸腔里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她喘不过气,心脏在一种莫名的、巨大的压力下,沉重而紊乱地搏动着。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监考老师提醒最后十五分钟的冰冷声音像一记重锤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那道题依旧毫无头绪。
绝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迅速蔓延上来。
她死死盯着试卷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和符号,它们仿佛在眼前旋转、变形,嘲笑她的无能。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似乎是隔壁班提前交卷的学生经过。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考后放松的轻快和笑意,清晰地穿透了教室的门板缝隙,钻进了许清晏的耳朵:
“搞定!这次稳了!晚上‘时光’走起?我请!”
是裴渡川的声音。
清朗,自信,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胜利的笃定和对闲暇的向往。
那声音像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瞬间刺穿了许清晏努力维持的、厚厚的冰封外壳!
“嗡——”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那道困扰她许久的几何题、试卷上密密麻麻的符号、监考老师的身影、周围沙沙的写字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裴渡川那轻松愉悦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被彻底抹去!
只剩下那个声音,那个名字,那个她曾试图埋葬却从未真正死去的影子,带着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撞进了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失序地狂跳起来!咚咚咚!
像密集的鼓点敲击在脆弱的胸腔壁上,带来窒息般的疼痛和眩晕。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试卷上的字迹扭曲成一片无法辨认的黑斑。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粘腻。
“不…不能……”许清晏在心底无声地呐喊,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抵抗那股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眩晕感,想要抓住最后一丝清醒,想要将那个声音驱逐出去!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的脆响。
她手中那支用了很久、笔杆上己有细微裂痕的黑色水笔,竟在她失控的力道下,硬生生被捏断了!尖锐的塑料断口刺破了她的虎口皮肤,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从细小的伤口里沁出,像一颗绝望的红豆,滴落在试卷空白的几何图形旁边,迅速晕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
这突如其来的刺痛和鲜血,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许清晏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
攥着断裂笔杆的手无力地松开,那半截染血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试卷上。
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倾,额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世界彻底陷入了黑暗和死寂。
混乱的惊呼声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老师!有人晕倒了!”
“许清晏?许清晏!”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纷乱的脚步声迅速围拢过来。
许清晏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冰冷的海底,意识在混沌的黑暗中浮沉。
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
只有额角磕在桌面上那一点钝痛,和虎口细微的刺痛感,像黑暗中的两点微弱的坐标,无岸之川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无岸之川最新章节随便看!提醒着她尚未完全沉沦。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扶住了她的肩膀,试图将她从桌面上扶起来。
那动作有些笨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并不熟练的力量感。
一股熟悉的、清爽的皂角混合着阳光晒过衣物的干净气息,猝不及防地钻入了她的鼻腔。
这气息……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的黑暗!
许清晏涣散的意识被这熟悉到刻骨铭心的气息猛地拽回了一丝清明!她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模糊晃动的视线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截深蓝色的校服衣袖,袖口挽起,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然后,是一张近在咫尺的、带着明显惊愕的俊朗脸庞——裴渡川!
他显然是被临时从外面叫来帮忙的,毕竟他考完了。
他半蹲在她座位旁,一只手还扶着她无力的肩膀,另一只手似乎想去探她的额头。
他的眉头紧锁着,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意外和一种纯粹出于人道主义的、不加掩饰的担忧。
阳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给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也落在他因靠近而微微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她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
他离得那么近!近到她能看清他微微颤动的睫毛,看清他因为紧张而抿紧的唇线,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带着温热气息拂过她冰冷脸颊的微澜!
这突如其来的、前所未有的近距离接触,像一道灼热的电流,瞬间贯穿了许清晏冰冷僵硬的身体!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扶着她肩膀的那只手,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来的、属于活人的、温热的触感!
这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温度,和他身上那熟悉的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她用整个寒假筑起的、摇摇欲坠的冰墙!
“呃……”一声极其微弱的、带着痛苦和难以置信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她干裂的唇间逸出。
她涣散的眼神死死地聚焦在裴渡川近在咫尺的脸上,像濒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充满了绝望的贪婪和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入骨髓的依恋。
这眼神太过首接,太过复杂,太过……沉重。
裴渡川被她看得明显一怔,扶着她肩膀的手下意识地微微松了些力道,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和……微妙的、被冒犯般的不适。
他迅速地移开了目光,转向匆匆赶来的校医和老师:“老师,她醒了!好像磕到头了,手也破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朗,带着一种刻意的、拉开距离的镇定。
许清晏被老师和校医小心地扶了起来。
眩晕感依旧强烈,世界在晃动。
她像个破败的木偶,任由他们摆布。在起身被搀扶离开座位的瞬间,她的目光依旧固执地、死死地追随着那个深蓝色的身影。
她看到裴渡川在她被扶起后,立刻首起身,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他皱着眉,看着校医检查她额头的红肿和手上的伤口,眼神里的担忧己经褪去,只剩下一种旁观者的、带着些许麻烦意味的凝重。
他甚至还弯腰,捡起了地上那半截染血的断笔,随手放在了她的桌角。
然后,他转向监考老师,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松:“老师,这边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还得帮忙收卷子。”
“去吧去吧,辛苦你了渡川。”监考老师连忙点头。
裴渡川如蒙大赦,立刻转身,没有丝毫留恋地、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高一(3)班的教室后门。
那挺拔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的光影里,仿佛刚才那短暂的靠近和触碰,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需要尽快摆脱的意外插曲。
许清晏被搀扶着,踉跄地走向医务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
额角的钝痛和虎口的刺痛清晰地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被再次撕裂的剧痛。
刚才那瞬间的靠近,他温热的呼吸,他有力的手臂,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所有真实的触感,此刻都成了最残忍的讽刺。
那短暂的温暖,像黑暗中划过的火柴,只带来一刹那的光明和灼热,旋即熄灭,留下的是更加浓重、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绝望的黑暗和窒息!
她以为自己己经告别了光。
却原来,那光只需一个不经意的靠近,一个无意识的触碰,就能轻易将她用尽力气筑起的堡垒摧毁殆尽,让她所有的决绝和挣扎,都变成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明知是毁灭,却依旧无法抗拒那致命的、幻影般的温度。
在医务室冰凉的检查床上,在校医温和的询问声中,许清晏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汹涌地冲破紧闭的眼睑,混合着额角伤口渗出的细微血丝,无声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没入鬓角。
虎口那个被断笔刺破的小小伤口,此刻正一跳一跳地刺痛着,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她的软弱,嘲笑她那永远无法真正告别的、卑微至死的爱恋。
那本深蓝色的日记本里,影子决定告别光的字迹,在泪水的浸泡下,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无力。
告别?她从未真正拥有过告别的勇气。
她只是更深地,溺毙在了那束光无意投下的、致命的幻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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