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扶砚清清楚楚记得，他第一次去到梅霜孤儿院的那天，无风，无雨，天色阴暗，空气沉闷，跟他过往十六年的人生没有任何区别。
准确来说，他这一趟来到常溪，本是要去看望生母。
此前他对母亲的概念，只来源于老爷子的描述。
在季家那大到空洞的老宅，他经常被老爷子的手下摁到后院的长板上，用浸过药水的厚木板一下下地拍击后背、和大腿。
此举会让他感受到比普通藤条更重的力道，却不会对身体有大的损伤，愈合极快，方便下次再进行惩罚。
老爷子就坐在旁边的藤椅上，时不时蹂躏指间的雪茄，恶狠狠地说：“给我打！这个没用的东西，果然是野女人生的货品，要不是我，你以为你爹他们容得下你？”
货品。
什么是货品？
年幼的他一下下地感受身体传来的剧痛，强撑着偏过脸，就能看到雪茄的粉末从老爷子的手上寸寸飘落，生理性眼泪一滴滴地滑落脸颊，嗓子肿痛到己经哭不出任何声音。
老爷子嫌命短，许多年不碰烟酒，烟瘾一犯就会以这种方式发泄。
他看着那些粉末无轻无重地随风飘下，落到地上又被昂贵的鞋子重重踩烂。
在老爷子眼里，他手握无数人的性命，心心念念的只有向亲生儿子复仇。
季扶砚与这些粉末、与其他人的区别便是，他是自己精心培养的复仇工具。
于是，十几年的爷孙相处间，他不停地向季扶砚灌输一个理念：
——你妈是为了钱才生的你，你是你爹不要的东西。
他们都不要你，他们都不爱你。
只有我，只有我才重视你，才会养你、教育你。
你最大的价值，便是帮我，向你爹复仇。
“你懂了吗？懂了吗？你……”
老爷子生前的最后一刻，季扶砚就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瞪大浑浊的眼球，苍老的脸庞上满是褶子一样的皱纹。苍老、衰败、无力，任人宰割。
这位统治季家半生、掌握全国经济命脉的掌门人，老年不过如此。
偌大的私人病房只有他们爷孙二人，门外齐齐站了一排的人，低着头一声不吭，都是季家的下属。
他都己经从老爷子手上接过，成为自己的人。
到最后，季扶砚抬手，阖上老爷子死不瞑目的眼。
病房内，是与死亡一样的死寂。
忽地，他笑了，突兀打破这份寂静。
俯下身，在老爷子耳边轻声道：“您的心愿，我会完成的。”
他完成得很好。
季家的所有支脉，包括父亲和他的妻子、两个孩子，季扶砚都没有放过。
他趁父亲反应过来前出击，一击即中，瞬间毙命。
事后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任何余地。
完美地践行老爷子教给他的，“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父亲季知隼被他投入地下监狱。
他名义上的母亲，季夫人和两个孩子被关在郊外住址。
季扶砚处理完季家旁支的事，不慌不忙坐车前往那儿。
这个住址还是季知隼多年前顺手买下的，藏在众多房产中。但早在季家人连夜离开本家的行踪被暴露，季扶砚的人就查到了。
是一处带花园的小洋房，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样子，看来这老年生活是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进门，他便看到柔弱美丽的季夫人苍白着脸，紧紧抱着怀中的两个孩子，戒备地注视自己。
两个孩子终究还是挣开母亲的保护，想要冲过来。
保镖反应极快，将他们围得密不透风，毫无还手余地。
季扶砚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问：“季知隼藏的U盘，到底在哪里？”
季夫人刚开了个口：“我也不知……”
他打断她：“我没时间陪你在这儿耗。说出来，今天你的孩子就能活。你要还是不知道……”
你的两个孩子，凭什么在我手下活？
季扶砚也称不上自己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趣。
也许，是想看看这位天之骄女、一向眼高于顶的季夫人，会如何选择？
到底是遵循丈夫嘱咐死死守住秘密，还是护住孩子，或者……选择保全自己？
人心永远是不可测的，但他有兴趣去探究。
不过，最后的结果到底还是与他所设想的不同。
这位母亲，在他话刚落下的瞬间就做出选择，毫不犹豫地说：“行，我跟你交换。U盘下落我告诉你，但是我的孩子……你怎么保证会让他们活？”
季扶砚似笑非笑：“季夫人，你没得选。”
……
别墅里的西个季家人，走出来了三个。
尚逾青跟在他身后，询问下一步安排。
“将这两个小的送到实验室，交给付博士。”季扶砚没理会两个孩子的尖叫和哭声，又淡淡道，“去她刚刚说的地址。”
季夫人留下的地址，是一处研究院遗址，如今己改换成一家孤儿院。
季扶砚听到是在常溪市，还有几分恍惚。
那个生下他的女人，就在常溪市。
他长大后有派人打听过。
当年，那个女人设计与季知隼发生后不告而别，暗中生下季扶砚后便将他带到季家，要求用钱换人。
那时季知隼还未成家，花名在外，注意力全放在收拢季家势力上。
据说那天的场面堪称嚣张跋扈，一个年纪轻轻只长相漂亮的女人面对满屋子的保镖毫不畏惧。
“季先生，这好歹也是你的血脉，区区一千万，怎么说也……”
季知隼满脸嫌恶，看也不看这个尚在襁褓中的男孩，冷笑道：“随便生个野种也想来威胁我？”
女人以为无望，想要鱼死网破，扬言要将季家的事捅出去，让上面的人也知道。
最后，是季老爷子出面，保下了这个孩子，将他带在身边，抚养长大。
而那个女人，季扶砚没打听她的姓名、年龄、身世如何，只知道当年拿过这笔钱后，她用这笔钱还清相恋多年的男友的债务，两人婚后迅速移居到常溪，生下一个女孩，还在某个步行街开了家店。
呵，真是感天动地的爱情，和和美美。
坐在前往常溪市的车上，季扶砚突然就改了主意。
“先去她那边看看。”
他沉沉开口，令车内其他人呼吸一窒，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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