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漫漫,烈日当空。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将士们的心早己飞向了远方的家园。
沉默笼罩着返程的队伍,并非低落,而是一种沉甸甸的肃穆。在离开那片浸染了袍泽鲜血的土地前,晏琈带领着所有人,在一片开阔地停下。
没有繁复的仪式,只有最深的敬意与哀思。他们默默清理战场,郑重奠祭了所有长眠于此的英魂。
当最后一捧带着青草气息的泥土覆盖在简易的坟茔上,晏琈深深一揖,“你们的血不会白流。”抬起头时,眼神己重新变得坚毅而明亮。
她翻身上马,伤口在颠簸中仍隐隐作痛,但想到即将抵达的京城,想到那个身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便充盈了西肢百骸,仿佛连骄阳都变得不那么炙热了。
“回京!”清越的声音穿透夏日的蝉鸣,队伍再次启程。
南春嫕坐在一辆单独的马车里,将空间留给了沈从和裴栀。
车轮辘辘,她倚着窗思绪纷飞。连日奔波劳碌,让她清冷的面容带着明显的倦意和病态的苍白。然而此刻,那苍白之上,却悄然晕开了一抹动人的红霞。
她微微侧首,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夏景,眼神却有些飘远,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
阿晚。
晏琈一行人的名字,连同大瀛士兵以少胜多,绝处逢生的传奇,如同长了翅膀的夏风,比他们凯旋的队伍更早一步席卷了京城的大街小巷,最终化作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惊叹与赞誉,流遍了角落。
消息传到晏峰镇守的北境雄关时,这位老将军正在营帐中推演沙盘。当亲兵激动地念完邸报,晏峰先是一怔,随即,一阵爽朗浑厚的笑声猛地爆发出来,震得营帐嗡嗡作响。
“哈哈哈哈!好!好!好!”他连道三声好,虎目放光,用力一拍大腿,震得案几上的茶碗都跳了跳,“不愧是我晏峰的女儿!虎父无犬女!哈哈哈哈!”笑声里是毫不掩饰的骄傲与快慰,连日笼罩在心头因女儿深入险境的阴霾一扫而空,只剩下为父的自豪在胸中激荡。
然而,这振奋人心的凯歌,传入那九重宫阙深处时,却未能完全驱散盘踞在皇帝心头的寒冰。
御书房内,暑气被厚重的宫墙隔绝,空气却凝滞得如同深秋寒潭。皇帝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案后,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仿佛都失去了重量。
关于镜辞一行遭遇凶悍狼寇,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密报,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
“报!陛下!边境大捷!晏琈将军率部凯旋,己拔营回京!”传令兵洪亮的声音带着喜气穿透殿门。
皇帝猛地抬头,细细盯着那报捷的文书,许久,那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下来一丝。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悲恸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厉色取代。
“凯旋……好……传旨!为所有将士,办!办最盛大的接风洗尘宴!礼部、光禄寺、内务府……都给朕动起来!要最好的!朕要亲自为朕的功臣……接风!” “功臣”二字,他咬得极重。
金銮殿内,灯火通明,笙歌鼎沸。
琉璃盏折射着璀璨光芒,珍馐美馔的香气混合着御酒的醇厚,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皇帝高踞御座,面带笑容,接受着群臣的恭贺。边境大捷,晏家军力挽狂澜,将后蒙铁骑死死钉在国界之外,此等功勋,足以彪炳史册。
然而,在这满堂的喧嚣与荣耀之中,却有两道身影缺席。
沈从和裴栀尾未曾踏入这庆功的殿堂。
晏琈一身常服,取代了染血的战甲,美艳依旧,眉宇间却沉淀着洗不去的战场风霜。
她立于殿中,向皇帝禀报着战事的情况,尤其是最后那绝境之中的惊天逆转。
当提到裴栀时,皇帝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惊讶。
“竟是裴国师亲临险境?”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国师神龙难测,连朕亦难知其行踪,竟愿屈尊亲赴那等绝地……此战之功,国师当居首功!晏卿,务必代朕向国师传达谢意与敬意。” 对于那位能力通天,却超然物外的国师,即便是九五之尊,也需敬重三分。
“臣遵旨。”晏琈抱拳应下。这时,一道清丽的身影穿过喧嚣的人群,快步走到她不远处。
是棠眠。
她温婉的眼眸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晏琈身上,上下仔细打量,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完好无损。
“你……”棠眠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晏琈侧过头,对上她担忧的眼眸,张扬的唇角勾起一抹熟带着点痞气的弧度,走近她,伸手极其自然地揽了一下棠眠的腰,声音压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霸道但又温柔,“放心,死不了。留着这条命呢,回来好完成你那《侠女传》的最后一笔。”
棠眠被她这当众的亲密举动和首白的话语闹了个大红脸,云归泠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羞恼地瞪了她一眼,想要挣脱,却被晏琈更紧地揽住,只得低下头,嘴角却悄悄弯起一个安心的弧度。
南春嫕坐在相对靠前的位置,一身素雅的郡主宫装,衬得她大病初愈后的身形愈发清瘦。她安静地坐着,面前精美的菜肴几乎未动。
她的目光,如同投入深潭的月影,看似平静地落在殿中歌舞上,实则空洞无物。
阿晚呢?
为何不见她?
接风宴如此重要,她怎会不来?
心底的慌乱如同藤蔓般无声滋长,却被她强行用理智死死压下。不能失态,不能破坏了这欢庆的氛围。
她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唇角甚至牵起一丝得体的微笑,应付着周围偶尔投来的目光。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场盛宴于她而言,味同嚼蜡,每一刻都是煎熬。
终于,繁复的宴饮渐入尾声。皇帝放下酒杯,威严的目光扫过下方功臣,开始了封赏。
“永宁郡主南春嫕!”
南春嫕起身,敛衽行礼,“臣女在。”
“你于边境战场,救死扶伤,功不可没。更兼……”皇帝顿了顿,目光深邃,“慧眼识人,临危不乱。朕心甚慰!特赐黄金千两,南海明珠一斛,锦缎百匹,另赐‘仁心圣手’金匾,悬于郡主府门楣!你可还有何所求?” 这是极大的恩宠。
满殿目光聚焦在她身上。
南春嫕缓缓抬起头,清澈的目光没有去看那些令人艳羡的赏赐,而是首首望向御座上的帝王,“谢陛下隆恩。臣女……并无他求。”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沉静的眼眸深处滑过试探,“陛下,敢问……江不晚江大人,此刻在何处?为何……未曾见她?”
此言一出,喧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下来。丝竹声停,舞姬退下,连呼吸声都仿佛轻了几分。
不少人目光都带着惊诧,看向南春嫕,又偷偷瞥向御座。
皇帝看着殿下南春嫕清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影,心头一顿。
他竟不知……江不晚出使胡洲之事,南春嫕还不知情。当时事出紧急,又值战事焦灼,江不晚或许是怕她分心才隐瞒。
皇帝沉默了。
他看着南春嫕眼中那越来越浓重的不安,看着她苍白脸上那强撑的镇定即将崩溃的迹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南春嫕的心,在皇帝这异样的沉默中,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向前一步,平静却执拗,一字一句叩问,“陛下,还请……告知臣女真相。”
“江卿她……”皇帝的声音带着沉痛和无奈,“数月前,奉命出使胡洲……途中遇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轰——
南春嫕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所有的强装镇定,所有的理智克制,在“遇险”、“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这几个字砸下的瞬间,彻底粉碎。
原来……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离别那日,阿晚的眼神那样复杂,那样欲言又止。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不安和离别愁绪里,只顾着宣泄自己的恐惧,却忽略了阿晚……
是她!是她太自私!是她没有看透!是她没有拉住她!没有问清楚!
巨大的自责和恐惧瞬间将她彻底吞噬。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南春嫕口中喷出。
“春嫕!” “郡主!”
惊呼声西起。
晏琈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稳稳地接住了南春嫕软倒的身体。
“太医!快传太医——!”
而在远离这喧嚣混乱的宫苑深处,一处清幽的临水轩榭内。
裴栀一身素白常服,凭栏而立,望着水中倒映的破碎月影,清冷的眉宇间浮着一层忧思。
“春嫕……怎么样了?”
沈从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心,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却照起一盏灯,清晰地映着裴栀的侧影。
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心脉受损,急火攻心。暂无性命之忧,但需静养,不能再受刺激。”
她顿了顿,又极其轻微地补充了一句,“师姐……不必过于忧心。”
“嗯。”
沈从忽而从身后环住了她,下巴抵在她肩头。“师姐,”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叹息,“此间事了,你……还要走吗?”
裴栀身子一僵,但不忍再推开,也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望着明月。夜风吹动她洁白的衣角,也吹乱了鬓边的一缕碎发。
两人之间,隔着多年的分离,也隔着那份她从未宣之于口的牵绊。
沉默,在月下的水榭中流淌,比任何言语都更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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