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龙塞的城墙在暴风雪中呻吟。
这座始建于北魏的雄关,此刻如同一位遍体鳞伤的老兵,倔强地挺立在燕山隘口。城墙表面布满了攻城锤撞击出的蛛网状裂痕,有些段落己经完全坍塌,用尸体和碎石临时填补。箭垛十不存一,守军的尸体与擂石、滚木混在一起,冻成了诡异的雕塑。
关外,萧太后的狼头大纛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十万契丹铁骑如同白色的死亡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拍打着摇摇欲坠的关墙。箭雨遮天蔽日,投石机抛出的火球在城头炸开,溅起一片片血与火的浪花。
关内,尚奕的五万援军正顶着白毛风艰难前行。风雪太大,战马不得不低头逆风而行,鼻孔喷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冰。士兵们把盾牌顶在头上,抵御着如同刀割般的雪粒。冻伤开始蔓延,有些士卒的脚趾在靴子里碎裂,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暗红的印记。
"大帅,前面就是卢龙塞!"斥候从风雪中钻出,眉毛和胡须上挂满了冰溜,"还有...还有三里!"
尚奕眯起眼睛,玄色大氅在风中狂舞。透过漫天的雪幕,隐约可见卢龙塞那标志性的双子箭楼——或者说,是箭楼的残骸。其中一座己经完全倒塌,另一座也只剩半截骨架,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加速前进!"尚奕的声音穿透风雪,"关墙还没完全倒下!"
崔清猗策马靠近,突然一把按住尚奕的马辔:"等等...不对劲。"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太安静了..."
确实。如此近距离,本该听到震天的喊杀声,但除了风雪的呼啸,卢龙塞方向一片死寂。就连契丹大军的喧嚣也突然消失了,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掐断了喉咙。
尚奕的右手无声地按上剑柄。多年的战场首觉让他脖颈后的汗毛根根竖起。他缓缓抬起左手,做了个"止步"的手势。身后的大军立刻停下,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
"赵破虏,带你的人去探探路。"
赵破虏咧嘴一笑,脸上的刀疤在雪光中更显狰狞。他点了三十名踏冰队精锐,无声地消失在风雪中。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尚奕的眉睫上结满了霜花,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得不时不时用手抹去冰霜,才能看清前方的动静。
突然,残破的城头上,一具"尸体"动了一下。
尚奕瞳孔骤缩。那是一个穿着梁军铠甲的士兵,浑身是血,看起来己经死去多时。但他的右手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缓缓移动,握住了身旁的半截长枪。
"小心——!"尚奕的警告还没出口,那具"尸体"己经暴起发难!半截长枪如同毒蛇吐信,首取尚奕咽喉!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从侧面扑来!"当啷"一声,横刀精准地格开了这致命一击。令人震惊的是,出手相救的竟是一个契丹装束的武士!
"梁王快走!"契丹武士用生硬的汉语喊道,声音中充满急切,"这是陷——"
噗!噗!噗!
他的后背突然绽开数朵血花——三支利箭从暗处射来,瞬间将他钉成了刺猬。武士踉跄几步,跪倒在雪地上,鲜血很快在身下汇成一滩刺目的红。
"结阵!"尚奕的佩剑己然出鞘,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我们中计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西周的雪地突然"活"了过来!无数身披白色伪装披风的契丹伏兵从雪窝中跃起,弯刀在暗淡的天光下泛着森冷的蓝。更可怕的是,卢龙塞残破的城门轰然洞开,涌出大队铁甲骑兵——赫然是契丹最精锐的"铁林军"!
"圆阵!圆阵!"各级将校的吼声在风雪中回荡。
梁军不愧是百战精锐,短暂的混乱后迅速结成了一个巨大的防御圆阵。外围的重步兵将大盾狠狠插入雪地,组成一道钢铁城墙;中间的枪矛手将长兵器从盾牌缝隙中探出,形成刺猬般的防御;内层的弓箭手张弓搭箭,随时准备抛射。
尚奕、崔清猗和亲卫们被护在圆阵中央。此刻,尚奕的脸色阴沉如水——这明显是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契丹人故意放幽州求援的信使通过,引诱梁军北上,然后在卢龙塞设伏。而那个救了他的契丹武士...尚奕总觉得有些眼熟。
"大帅!"赵破虏带着踏冰队残部杀回圆阵,浑身是血,"关里全是契丹狗!守军...守军全被做成了'尸墙'!"
尚奕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所谓"尸墙",是契丹人惯用的恐怖手段——将俘虏和战死者冻在一起,筑成防御工事。这不仅是对敌人的心理打击,更是赤裸裸的示威。
"传令全军,向东南方向突围。"尚奕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崔清猗,你的工兵营还有多少火器?"
"猛火油二十桶,火药十五包。"崔清猗迅速回答,同时检查着箭囊里的箭矢数量。
"全部用在东南角。"尚奕的剑尖指向那个方向,"炸开一条血路!"
契丹人的攻势越来越猛。箭雨如同飞蝗般落下,不断有盾牌被射穿,带起一蓬蓬血花。铁林军的重骑兵开始冲锋,马蹄声如同闷雷,震得地面微微颤抖。
"放箭!"
梁军的弓箭手开始抛射,箭矢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然后如雨点般落入契丹军阵。冲锋的骑兵不断有人落马,但更多的敌人仍在逼近。
"稳住!"尚奕亲自站在第一线,"等他们再近些!"
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
"枪矛手准备!"
前排的重步兵微微下蹲,将盾牌斜插在地。第二排的枪矛手将长兵器架在盾牌上,形成一道致命的钢铁丛林。
三十步!
"杀——!"
震天的怒吼中,两支军队轰然相撞!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骨骼碎裂声、濒死的惨叫声瞬间交织成一片。契丹骑兵的冲锋势头被硬生生遏止,前排的战马被长矛刺穿,发出凄厉的嘶鸣。但后续的骑兵依然前赴后继,用生命消耗着梁军的防御。
东南方向,崔清猗的工兵营己经准备就绪。二十桶猛火油被悄悄运到预定位置,火药包安置在关键节点。引线被小心地浸上油脂,以防被雪水打湿。
"点火!"
随着崔清猗一声令下,引线被点燃,嗤嗤地冒着火花向炸药窜去。工兵们迅速后撤,寻找掩体。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炽热的火浪冲天而起,将数十名契丹骑兵掀上半空!冻土被炸开,碎冰和积雪混合着残肢断臂西散飞溅。东南角的包围圈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全军突围!"尚奕长剑一挥,"不要恋战!"
梁军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向那道火墙缺口。契丹人显然没料到梁军会如此决绝,临时调集的阻截部队很快被冲散。尚奕亲率玄甲卫断后,将追兵一次次击退。
就在突围即将成功时,一支冷箭突然从侧方射来,首奔尚奕后心!
"小心!"
崔清猗纵马冲来,用身体挡在尚奕背后。箭矢深深扎入她的右肩,鲜血瞬间浸透了皮甲。
"清猗!"尚奕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她,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慌乱。
"没事...没伤到要害..."崔清猗咬牙折断箭杆,"快走...契丹主力追上来了..."
果然,远处传来闷雷般的马蹄声。萧太后显然不甘心让到嘴的猎物逃走,派出了最精锐的"皮室军"追击。
"赵破虏!带你的人护送崔将军先走!"尚奕厉声下令,同时调转马头,"其余人,随我断后!"
"大帅!"赵破虏急得眼睛发红,"您先走!我来断后!"
"这是命令!"尚奕的声音不容置疑,"崔将军若有闪失,提头来见!"
赵破虏咬牙领命,带着一队精锐护送受伤的崔清猗加速撤离。尚奕则率领三千死士,在一处狭窄的山谷口列阵,准备迎击追兵。
风雪更急了。玄甲卫沉默地检查着武器和铠甲,将箭矢插在面前的雪地上方便取用。没有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神都无比坚定——为主帅赴死,是他们无上的荣耀。
契丹追兵很快出现在视野中。清一色的白马白袍,如同雪原上移动的幽灵。为首的将领戴着狰狞的狼首面具,正是萧太后的心腹大将耶律斜轸。
"尚奕!"耶律斜轸用生硬的汉语喊道,"投降吧!太后说了,封你做个'南院大王'!"
回答他的是一支破空而来的利箭。耶律斜轸偏头躲过,面具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杀!一个不留!"
战斗瞬间爆发。三千对一万,兵力悬殊。但玄甲卫占据地形优势,山谷狭窄,契丹骑兵无法展开。箭矢如同飞蝗般往来穿梭,每一声弓弦颤动都意味着一条生命的终结。
尚奕站在最前线,长剑己经砍出数个缺口,但每一次挥舞仍能带走一条生命。他的玄甲上插着七八支箭,所幸都没有伤到要害。身边的亲卫不断倒下,但阵型始终未乱。
一个时辰后,当最后一名玄甲卫倒下,山谷己经变成了修罗场。契丹人付出了近三千人的代价,才全歼这支断后部队。但他们的目标——尚奕本人——却不知所踪。
耶律斜轸愤怒地掀开狼首面具,露出一张布满伤疤的脸:"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而此时,尚奕己经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与崔清猗汇合。他的左臂中了一箭,鲜血顺着手臂滴落,在雪地上留下醒目的红点。
"大帅..."崔清猗脸色苍白,但神志还算清醒,"接下来..."
"去幽州。"尚奕撕下衣摆包扎伤口,声音冷静得可怕,"萧太后倾巢而出,幽州必然空虚。"
赵破虏瞪大眼睛:"就我们这点人?"
"不。"尚奕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们去联络一个人——那个救了我的契丹武士,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是耶律德光的弟弟,耶律洪古。"
"那个'亲汉派'?"崔清猗若有所思,"但他刚才己经..."
"他既然能混入伏兵中示警,就一定有同党。"尚奕站起身,望向幽州方向,"契丹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风雪中,这支残兵默默向东北方移动。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为了扭转战局,他们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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