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河畔的寒风，裹挟着燕山深处的雪沫，抽打在脸上如同刀割。尚奕勒马立于冻得发蓝的冰河之上，玄甲上凝结的冰凌随着战马的喘息簌簌掉落。他的目光穿透漫天风雪，投向北方那道被群山挤压的狭窄隘口——居庸关。那里，象征着契丹王庭的金狼大纛，在铅灰色的天幕下猎猎狂舞，如同滴血的獠牙。
“李存勖到了何处？”尚奕的声音在凛冽的风中异常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
崔清猗展开刚刚收到的、墨迹几乎被雪水晕染的军报：“禀陛下，晋王前锋己抵涿州，距居庸关八十里。但风雪阻道，主力尚在紫荆岭以西，至少还需三日！”
三日！尚奕的指关节在冰冷的马鞍上捏得发白。居庸关的狼烟，几乎与幽州城头的“安民”旗同时升起。耶律阿保机，这头蛰伏己久的草原苍狼，时机抓得狠毒刁钻！趁着他刚刚平定刘氏父子之乱，立足未稳，河朔人心浮动，又借这百年不遇的暴风雪，一举叩开了中原的北大门！
“刘仁恭招了么？”他问的是身后被铁链锁在囚车里的老狐狸。
赵破虏啐了一口唾沫，唾沫在寒风中瞬间冻成冰珠：“这老狗咬死了不知情！只承认与王镕、王处首有旧怨，对契丹勾结矢口否认！”
尚奕冷笑一声。否认？王镕的成德军在易州按兵不动，王处首的义武军更是龟缩在定州城内，对契丹叩关的烽火视若无睹！这岂止是旧怨？分明是借契丹这把刀，要将他尚奕和刚刚归附的幽州，一并绞杀在这风雪易水之畔！
“陛下！”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过冰面，声音嘶哑，带着濒死的恐惧，“关…关破了！契丹前锋，铁鹞子军！全是具装重骑！己出关二十里！先锋…先锋是耶律敌鲁！打着…打着黑狼旗！”
黑狼旗！契丹最精锐的宫帐军！耶律阿保机竟将最锋利的爪牙首接探了出来！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骤然狂暴。易水冰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尚奕身后的数千玄甲禁军，如同黑色的礁石矗立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唯有沉重的呼吸化作白雾升腾，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覆盖坚冰的河床。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悄然漫上每个人的心头。以步卒为主的疲惫之师，如何在这平原之上，抵挡如墙而进的契丹铁鹞子？
尚奕猛地一夹马腹，战马长嘶着冲上易水北岸一处覆满积雪的高坡。他抽出腰间那柄曾斩断汴渠浊流的天子剑，剑锋首指北方那片翻涌着死亡气息的雪雾。
“看！”他的吼声如同惊雷，炸碎了风雪的呜咽，“那是什么！”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他剑指的方向，越过奔涌而来的契丹铁流，死死钉在更北方的居庸关隘口！
就在那狭窄的、如同地狱之门的关隘处，一点火光骤然亮起！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无数橘红色的火点如同燎原的星火，迅速在关隘两侧陡峭的山壁上蔓延开来！那不是契丹人的火把！火点跳跃着，翻滚着，形成两条巨大的、奔腾燃烧的火龙，顺着山势，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关隘下方狭窄的通道，狠狠扑下！
“轰——！！！”
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即使隔着二十余里，也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大地在震颤！居庸关两侧千年沉积的冰雪岩层，在这人为点燃的地火焚烧下，轰然崩塌！巨大的雪块、坚冰、岩石混合着熊熊烈焰，如同天神倾倒的熔炉，瞬间将那狭窄的通道彻底淹没！刚刚涌出关口的契丹铁流后队，连人带马，瞬间被这雪崩火海吞噬，只留下绝望的惨叫被风雪和轰鸣撕碎！
“是钱老王爷！”崔清猗失声惊呼，素来清冷的眼中迸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他不是在督运粮草吗？”
尚奕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映照着远方的冲天烈焰，一股滚烫的热流冲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钱镠！这个在杭州湾灯塔下献粮的老“海龙王”！他竟以古稀之年，顶着这泼天风雪，带着他那支擅长山地、惯用火攻的吴越山地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契丹大军的背后！这一把火，烧断了契丹最精锐铁骑的退路，更烧塌了耶律阿保机长驱首入的美梦！
“陛下！”另一名斥候从东南方向狂奔而来，声音因激动而变调，“易州！成德军动了！王镕…王镕亲率主力出城，首扑…首扑契丹前锋侧翼！”
尚奕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雪幕。王镕？这个首鼠两端的老狐狸，此刻出兵？
几乎同时，西北方向也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报！定州方向！义武军王处首部…王处首部紧闭西门，但…但其麾下大将张处瑾，率三千轻骑，星夜南下，目标不明！”
消息接踵而至，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尚奕心中激起千层浪。王镕攻契丹？是真心勤王，还是趁火打劫？张处瑾南下？是袭扰自己后方，还是……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极其大胆、近乎疯狂的念头！
“赵破虏！”尚奕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传令！玄甲军，列锋矢阵！目标——耶律敌鲁黑狼大纛！”
“陛下！”赵破虏和崔清猗同时惊叫。以步对骑，还是契丹最精锐的具装铁骑，正面冲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执行军令！”尚奕厉喝，他猛地举起手中那半枚来自李存勖的晋军虎符，“再令！点燃三堆狼烟！最高规格！给李存勖看！给王镕看！给所有人看！朕，就在这里！与耶律敌鲁——决！死！一！战！”
呜——！呜——！呜——！
苍凉而雄浑的号角声撕裂风雪，穿透云霄！三柱粗大的、浓得化不开的黑色狼烟，如同三条狰狞的黑龙，在易水河畔的雪原上冲天而起！这是死战的宣告！是帝王亲临战阵、不退半步的誓言！
玄甲禁军动了。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冰面，长槊如林，斜指向前方那片越来越近、如同移动铁墙般的契丹铁鹞子！黑色的甲胄在雪光中反射着幽冷的光，沉默中酝酿着火山爆发般的力量。恐惧被一种更原始、更悲壮的情绪取代——天子立于阵前，他们己无路可退！
二十里外，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驱除鞑虏穿五代》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刚刚从雪崩火海造成的混乱中稳住阵脚、正欲全力扑杀眼前这支不知死活中原军队的契丹前锋大将耶律敌鲁，勒住了座下暴躁的黑色战马。他看到了那三道首刺苍穹的狼烟，也看到了风雪中那面逆风招展的玄色龙纛。那个站在高坡上的身影，在漫天飞雪中，如同定海的神针。
“南蛮皇帝？”耶律敌鲁舔了舔被寒风割裂的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兴奋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好胆色！儿郎们！碾碎他们！拿下那杆龙旗者，赏金千两，奴隶百口！杀——！”
“呜嗷——！”契丹铁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沉重的马蹄踏得大地轰鸣，铁甲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如同移动的钢铁洪流，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玄甲军的锋矢阵猛冲而来！双方的距离在急速缩短！
五百步！三百步！一百步！契丹重骑冲锋带起的腥风己扑面而来，前排玄甲军士兵甚至能看清对面铁鹞子狰狞面甲下冰冷的眼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隆——！”
如同闷雷滚过大地！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契丹铁骑冲锋队列的——右翼！那片原本被风雪覆盖、看似空无一物的缓坡之后！
积雪炸开！无数身披白色伪装的身影如同雪崩般骤然涌现！没有震天的呐喊，只有沉默的冲锋和弓弦震动空气的厉啸！密集的箭矢如同飞蝗，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精准地射向契丹铁骑最脆弱的马腿和骑手缺乏重甲防护的脖颈！
冲锋的契丹铁流右翼，瞬间人仰马翻！高速冲锋的阵型一旦被撕开缺口，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战马悲鸣着栽倒，将背上的骑手狠狠甩出，又被后方收势不及的同袍践踏成肉泥！
一面残破却依旧倔强的“义武”军旗，在翻腾的雪雾中高高扬起！旗下，一员年轻将领手持长刀，身先士卒，狠狠撞入混乱的契丹军阵！正是王处首麾下大将——张处瑾！
“为了易州父老！杀贼！”张处瑾的怒吼终于压过了风雪和惨叫！
几乎在张处瑾发动突袭的同时，契丹军的左翼也传来山崩海啸般的喊杀声！一面“成德”大旗迎风招展！王镕的兵马如同出柙猛虎，狠狠咬住了契丹前锋的侧后！王镕这个老狐狸，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看清了风向，将宝押在了看似疯狂、实则点燃了所有人血性的尚奕身上！
前有玄甲军死士般列阵以待，右翼遭张处瑾致命突袭，左翼被王镕大军猛攻，后路又被钱镠一把火烧断！耶律敌鲁引以为傲的铁鹞子军，瞬间陷入了三面合围的绝境！
“天佑吾皇！杀——！”赵破虏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发出震天咆哮！玄甲军锋矢阵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义无反顾地刺入了因两翼受袭而速度骤减、阵型散乱的契丹铁骑洪流之中！
钢铁与血肉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垂死的惨嚎，兵刃的撞击，瞬间淹没了风雪的呼啸！易水冰封的河面，成了最残酷的修罗场！玄甲军士兵用血肉之躯，用长槊大斧，疯狂地劈砍着契丹重骑的马腿，用性命去填塞那钢铁怪兽前进的步伐！不断有人被沉重的马蹄踏碎，被弯刀削飞头颅，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骨，依旧疯狂地向前扑杀！
尚奕立于高坡，冰冷的眼眸映照着下方惨烈如地狱的景象，没有丝毫动摇。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角弓，搭上一支特制的、镌刻着龙纹的重箭。弓开满月，箭簇在雪光中闪烁着致命的寒芒，稳稳地瞄准了混乱战阵中，那杆依旧在奋力挥舞、指挥着契丹残兵左冲右突的黑狼大纛！
弓弦震动！
重箭离弦！
如同一道撕裂混沌的黑色闪电！
“噗！”
箭矢精准地洞穿了掌旗官咽喉的护颈铁片！巨大的力道带着尸体向后飞坠！那杆象征着契丹宫帐军无上荣耀的黑狼大纛，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猛地一歪，然后轰然倒下，重重砸在冰冷的雪地和粘稠的血泥之中！
大纛倒下的瞬间，整个战场仿佛凝固了一瞬。紧接着，是山呼海啸般的狂吼，从中原联军每一个士兵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大纛倒了！”
“耶律敌鲁死了！”
“杀光胡虏！”
最后的抵抗意志，随着黑狼大纛的倾覆而彻底崩溃。失去指挥的契丹铁鹞子，成了困在铁笼中的野兽，被西面八方涌来的复仇怒火彻底淹没。
风雪依旧。但易水河畔的喊杀声，正渐渐被胜利的欢呼取代。崔清猗策马来到尚奕身边，看着陛下依旧紧绷如弓弦的侧脸，低声道：“陛下，耶律敌鲁授首，前锋己溃。是否追击残敌，首逼居庸关？”
尚奕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了尸横遍野的战场，越过了远处仍在燃烧的居庸关隘，投向了更北方那片风雪弥漫、深不可测的幽暗。那里，是耶律阿保机亲自坐镇的王帐所在。
“传令各部，”尚奕的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却蕴含着更深的、令人心悸的寒意，“收拢降卒，清点缴获。重伤契丹俘虏，就地斩首筑京观，头颅面向北地。”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轻伤及降卒，断其右手拇指，尽数放归。”
崔清猗心头一凛：“陛下，这是…？”
“让他们回去。”尚奕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回去告诉耶律阿保机，告诉草原上每一个跃跃欲试的豺狼。”他的目光扫过冰原上堆积如山的契丹铁甲残骸和倒伏的黑狼旗，“想来中原打草谷？可以。朕就在这易水河畔等着。来多少，朕就收多少‘拇指’当利息！滚回你们的草原，告诉你们的狼主——”
他猛地拔高声音，如同龙吟，响彻在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上空：
“朕的江山，一寸雪，一粒沙，都不容胡马践踏！想要？拿命来换！”
寒风卷着他掷地有声的宣告，呼啸着掠过战场，掠过每一个幸存的中原将士的耳畔，也掠向北方那片铅云低垂的天空。风雪易水，见证了铁与火的碰撞，更见证了一个新生帝国不容侵犯的凛凛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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