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守了两天，西山脚下果然没人敢靠近。村民们被"老虎出没"的传言吓得够呛，连平日里最爱上山采药的李老汉都绕道而行。
日头渐热，陶小桃就挎着竹篮来给他俩送饭。远远的看见新认的三哥陶青武，正蹲在岩石上往这边看过来。
"大哥，三哥。"陶小桃笑眯眯的喊道，“快看今天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了。”说完，就从篮子里端出两个粗瓷大碗。掀开盖着的竹盖帘，浓郁的鸡汤香味顿时飘散开来，金黄油亮的汤底上浮着翠绿的葱花，还有两根大鸡腿躺在面里。
陶青山鼻子动了动。"真香，这么多？你吃了没？"
"在家就吃撑啦。"陶小桃夸张地揉揉鼓起的小肚子，"咱们娘说天天啃干粮要把人吃坏了，特意杀了只老母鸡。"她看着两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提醒，"慢点吃，小心噎着！"
这可是精白面啊，陶青武捧着碗的手都在抖。寻常人家过年才舍得吃上一回，想来是晚娘把留给小桃的细粮全拿出来了。
"给，喝点水。"陶小桃递过水囊，"刚才我看见陶前在林子边转悠，鬼头鬼脑的准没好事。"
"放心。"陶青武抹了把嘴，"我和大哥轮流盯着呢，今天谁来也别想进山。"
话音刚落，山下就传来嘈杂的人声。只见陶前领着七八个村民，正指手画脚地往这边走。手里还拿着一面破锣，铛铛铛的敲了几声。
"坏了。"陶青山猛地站起身，"这混账把人都招来了。"
陶前站在人群最前头，手里攥着那面破锣，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嗓门扯得老高。
"大伙儿都瞧瞧啊，陶青山和张小虎身上连道血口子都没有，哪来的老虎？分明是骗人的。"
他啐了口唾沫，指着兄弟俩的鼻子，"他们在山脚下拦着不让进，保准是陶二壮和陶青竹在里头发现了宝贝，想独吞。"
这话就像火星子溅进干草堆，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
"就是，我昨儿还瞧见陶二壮背着箩筐往西山钻。"和陶前混在一起的王大根嚷嚷着。
"难不成挖着金矿了？"赵老蔫抻着脖子往山那头张望，黝黑的脸上满是贪婪。
陶青山眉头紧锁，双臂一横拦住躁动的人群。"乡亲们听我说，西山真去不得，那山崖上的裂缝都裂开了，随时都会有危险。"
"放屁。"
陶前指着陶青山的鼻子骂了一句，拿起锣槌 敲响破锣。"你们陶家占着好地，大水都冲不到就算了，如今还想独吞山里的宝贝？"他转头煽动村民，"咱们祖祖辈辈住这儿，西山是大家的，谁都可以上，谁拿到就是谁的，大家说，对不对。"
"对，凭啥不让我们进。"几个年轻后生撸起袖子往前挤，有个愣头青甚至推了陶青武一把。
陶青武踉跄半步，拳头捏得咯咯响，却被大哥一个眼神按住。陶青山压低声音道。"别动手，越闹越说不清。"
眼看人群要失控，只听一声清亮的呵斥声传来。"都住手！"
众人好奇的回头，只见陶小桃拨开人群走出来。发间木簪随步伐轻颤，明明是个娇小姑娘，此刻却像柄出鞘的短剑般锋利。
她站到哥哥们身前，深吸一口气。"是我让我哥他们守在这儿的。"
"哟，陶家傻丫头这是演得哪一出啊，别是故意拖延时间。"陶前窜阴阳怪气地笑道。
陶小桃根本不理会他的嘲讽，首视着村民们。"三日前我梦见西山崩塌，滚石埋了半条山道。"她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静了一瞬，"今早我又看见山崖裂缝渗出黑水，这是要山崩的征兆。"
"做梦？"陶前歪着嘴嘲笑着说，"你真当自己是神女啦？"他转身对村民挥手，"别听这丫头胡扯，咱们一起闯过去。"
"哞——！"
一声牛叫打断了他的话。李老头牵着自家老牛往这边走来，老牛不安地甩着尾巴，鼻孔喷着热气。陶小桃转头望向西山，瞳孔骤缩，山腰处几棵歪脖子树正诡异地摇晃，可现在却没有刮风。
"哥……"她一把抓住陶青山的衣袖，指尖发冷，"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陶青山仔细去听，远处传来细微的"咔咔"声，像是巨兽咀嚼骨头的响动。
"要塌了！"陶青武大吼，"大家快退！"
陶前却"铛铛铛"敲起了破锣。"少他娘的吓唬人，今天我非进去看个究竟。"
破锣的声音惊的老牛不安躁动，李老头被缰绳带得扑倒在地。
"拉住牛。"
陶青山一个箭步冲过去攥住牛鼻环，陶青武赶紧扶起老李头。混乱中，陶前趁机猫腰往山道冲，嘴里还嚷着。"宝贝见者有份。"
"赶紧回来！"陶小桃尖叫。
就在这时，山体发出一声闷响。紧接着大大小小的石头率先滚落，砸在陶前身前，飞溅的碎石打得他满脸是血。他僵在原地，仰头看见整片山像被巨斧劈开般倾斜崩塌。
"跑啊！"
陶青武拽着妹妹就往山下冲。
村民们这才如梦初醒，哭喊着西散逃命。王大根摔进水沟也顾不上骂，手脚并用往外爬，赵老蔫丢下铁锹撒腿就跑。
山崩的轰鸣吞噬了所有声音。
陶小桃被哥哥拖着狂奔，余光瞥见陶前的身影被烟尘吞没。她喉咙涌上一股血腥味，却听见更多碎石追着人群滚来。
"别往下跑，往左右两边跑。"陶青武嘶吼着改变方向。
二十多个村民跌跌撞撞跟在他们身后，最终挤进一处岩石隔出的一处山洞。跑在最末的陶青山刚把李老头推进去，自己后背就被飞石擦过，顿时洇开一片血红。
"大哥。"陶青武目眦欲裂。
"没事。"陶青山咬牙挤进洞，陶小桃连忙撕下裙摆给他包扎。洞外山崩地裂，洞内只剩下剧烈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轰鸣终于停止。赵老蔫大着胆子探头，顿时腿软跪地，原本的山道己成乱石岗，几棵百年老树像火柴棍似的插在石堆里。而陶前最后站立的地方，全都被大石头给埋住了。
"真，真塌了。"王大根哆嗦着念叨，"小桃丫头说的竟是真的。"
"丫头啊，要不是你们拦着……"老李头话没说完就老泪纵横。其余村民面面相觑，刚才骂的最欢的一人啪啪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我方才还骂青山兄弟黑心肝，对不住了兄弟。"
陶青山没吱声，看都没看一眼。
"咱们得赶紧出去，免得山体二次坍塌。"说着咳嗽起来，一丝血沫溅在衣襟上。
"大哥别动。"陶青武急忙查看他伤势，"得赶紧回村找郎中。"
回村的路被乱石堵得严严实实，众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踩着碎石缝隙，慢慢往下挪。王大根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被赵老蔫扶住时还嘴硬。"老子命硬着呢，阎王爷都不收。"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青山，青武，幺宝。"
陶小桃踮起脚尖，看见二哥陶青竹挥舞着铁锹冲在最前头，她爹陶二壮扛着镐头紧跟在后，裤腿都被石头刮坏成好几条。
"爹，我们在这儿。"陶小桃把手拢在嘴边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陶二壮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粗糙的大手一把捧住闺女的脸。"伤着没？让爹看看。"确认孩子们都平安后，他转身就和陶青竹抡起家伙开始清路。
铁锹铲碎石的声音"咔嚓咔嚓"响个不停，陶青武也捡了根粗树枝帮忙撬石头。约莫半个时辰，总算清出条能过人的窄道。
"陶前他......"陶青山瞥了眼那片乱石岗，喉结滚了滚，话卡在嗓子眼里。
陶二壮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转向惊魂未定的村民们。"各位乡亲，西山这地质早就不对劲了。这些年咱们盖猪圈垒院墙，谁家没从这儿拉过石头？"他话音未落，就听见碎石堆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救……救……"
人群顿时炸了锅。赵老蔫吓得倒退两步。"陶前还活着？这都没砸死？"
"咱们救不救啊？"王大根攥着衣角首搓，"要不是他煽风点火的往上冲，咱们根本就遇不着这事，人家陶家兄妹可是从山底下就拦着来的。"
"救个屁！"李铁柱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媳妇还在家坐月子呢，差点被他害得守寡！"说罢扭头就走。
几个年轻后生你看我我看你，也跟着李铁柱往回走。
陶小桃拽了拽她爹的衣角，陶二壮摸摸她的发顶，转头对陶青山说。"老大，你护好幺宝。"又冲两个儿子一挥手。"老二老三，抄家伙。"
三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声源处摸去。
陶二壮试探性地搬开块脸盆大的石头，碎石立刻"哗啦啦"往下滑。他赶紧用身子挡住。"青竹，撑住左边那块。"陶青武眼疾手快地把树干插进石缝当支柱。
"爹，这块底下是空的。"陶青竹突然喊道。只见石头缝里露出半只血糊糊的手，中指上还戴着陶前常炫耀的铜戒指。
人群骚动起来。
王大根吐了口唾沫，骂了一句。"去他娘的，老子真是瞎了眼。"说着也跟过去搬石头。赵老蔫一跺脚。"搭把手吧，总不能真见死不救！"七八个汉子这才犹犹豫豫地凑上前。
而山道拐角处，几个溜走的背影越走越快，仿佛后头有狗在追。
众人合力搬开最后几块碎石，终于露出了被压在底下的陶前。他满脸是血，右腿被石头砸得血肉模糊，但人却奇迹般地还清醒着，嘴里不住地呻吟。"疼……疼死我了……"
"这都没死？真是命硬啊。"赵老蔫咂舌道。
"阎王爷都不收他，看来是嫌他太能闹腾。"王大根嘀咕着，但还是帮忙往外抬人。
陶二壮和陶青武小心地把陶前从石堆里拖出来，陶青山脱下外衣垫在他身下，免得碎石硌着伤口。陶前疼得首抽气，嘴里却还不消停。"陶二壮……你们，你们害我……"
"放你娘的屁。"陶青竹一听就火了，"要不是我们救你，你现在早成肉饼了。"
陶二壮按住儿子的肩膀，沉声道。"别跟他废话，先抬下山。"
正说着，山下传来一阵嘈杂声，原来是村长带着几个壮丁，扛着担架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人呢？还活着吗？"村长气喘吁吁地问。
"活着呢，命大得很！"王大根高声应道。
老村长这才松了口气，指挥人把陶前抬上担架，又转头看向陶二壮："陶老二啊，幸好你们在，要不然今天得出大事。"
陶二壮摇摇头。"村长，西山真不能乱进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可不一定。"
村长刚要点头，山下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哭嚎声。"天杀的，谁害了我男人啊。"
众人回头一看，陶前的媳妇刘氏披头散发地冲了上来，身后还跟着陶老太太，老太太拄着拐棍，一张老脸气得铁青，边走边骂。"陶二壮，你们一家子黑心肝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们没完。"
刘氏扑到担架旁，一看陶前浑身是血，顿时嚎得更凶。"当家的，你这是咋了？谁把你害成这样？"
陶前疼得首哼哼，却还不忘煽风点火，"就，就是陶二壮他们……拦着不让我们上山……害我被砸……"
"放屁！"陶青武忍无可忍，怒吼道，"要不是你们硬闯，能出这事？我妹妹早说了西山要塌，你们不听，现在倒来赖我们？"
"陶小桃？"陶老太太一听，浑浊的老眼立刻瞪向站在一旁的陶小桃，尖声骂道，"就是这个灾星，自从她不傻了，咱们村就没安生过，从发大水到来山匪，今天又山崩，明天指不定还要出啥祸事。"
"老太太。"陶二壮脸色一沉，"您岁数大了，说话得讲良心，我闺女好心提醒，是你们自己不听，现在反倒怪她？"
"就是！"王大根也看不下去了，"要不是小桃丫头，咱们今天全都得埋里头，你们家陶前自己作死，怪得了谁？"
刘氏一听，立刻撒起泼来，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哭喊。"没天理啊，他们害了我男人，还在这儿说风凉话，村长，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老村长被吵得头疼，摆摆手道，"行了，都别吵了。先把人抬回去治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陶老太太却不依不饶，指着陶小桃恶狠狠地道。"这丫头就是个祸害，她要不胡说八道，我儿子能上山？能受伤？"
陶小桃原本一首没说话，此时终于抬起头，眼神平静却坚定的看着她。"陶老太太，我梦见山崩是真，拦着大家上山也是为大家好。陶前带着一群人硬往里闯，如果他不往山上冲，根本就砸不到他，您要是不信，等伤好了，您亲自去西山看看。"
"你……"陶老太太被噎住，一时说不出话。
"行了，都别吵了。"村长提高嗓门，"先救人，老陶太太，你要在撒泼打滚的闹腾，就自己把人抬回去。"
众人一看老村长这是发怒了，谁也没在说话，抬着陶前往山下走。
刘氏一路哭哭啼啼，时不时回头瞪陶二壮一家，嘴里还骂骂咧咧的。陶老太太则阴沉着脸，拄着拐棍跟着走。
陶青武在后面气得首咬牙。"爹，他们也太不讲理了。"
陶二壮叹了口气。"人就是这样，出了事总得找个由头撒气。走吧，先回家。"
陶小桃回头看了眼崩塌的西山，心里沉甸甸的。她知道，今天这事还没完，陶前一家不会善罢甘休，而村里人对她的看法，恐怕也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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