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山匆匆赶来，听闻李氏己殁，只沉沉叹了一声。
“云芝，你且节哀。为父会以贵妾之礼，将你小娘葬入沈氏墓园。”
沈云芝神色淡漠如霜，声音轻得没有一丝波澜：“简单操办即可。小娘生前最不愿生事，想来也不愿身后事扰攘，耽误了我明日去探望月儿和风儿。”
这话，也曾是前世，沈云芝哭着要看小娘下葬，不肯去王府的时候，沈青山所说的。
“好！甚好！你小娘…向来最是识大体、懂礼数！”
沈青山眼底难掩一丝如释重负的欣然。
郊外庄子里，小娘苦熬十余载的孤寂岁月，最终只换来这轻飘飘一句“懂礼数”。
男人的凉薄，竟至于此。
沈云芝不再言语，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对着那具薄棺，端端正正行了三叩首大礼。
这一夜，西苑静得瘆人。
沈云芝躺在榻上，睁眼望着帐顶的黑暗，前世的血泪与今生的恨意，如同两条毒蛇在脑中反复撕咬、绞缠。
次日清晨，绿芽如往常一般推门而入，声音带着刻意的柔顺：“小姐，奴婢伺候您更衣梳洗。”
沈云芝的眼神扫过她，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不必了。往后，梳头的事交给红梅。”
“可…可红梅姐姐手生，怕是不会梳那些繁复发髻……”绿芽心中一慌，试图辩解。
“哦？”沈云芝唇角勾起一丝没有笑意的弧度，“那便请母亲另派个会梳头的来。偌大尚书府，难不成离了你绿芽，我沈云芝连头都梳不得了？”
绿芽脸色煞白，“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小姐息怒！奴婢绝无此意！奴婢……”
“出去。”沈云芝打断她，若非留着她们还有用处，她恨不能立刻将她们发卖到最下贱的窑子里去！
背主忘恩的东西，死不足惜！
红梅见状，赶忙悄声进来，拿起梳篦：“小姐，让奴婢试试吧。”
沈云芝只极轻地“嗯”了一声。
红梅终究手生，努力半晌，梳出的发髻仍是歪斜松散，几缕青丝垂落鬓边，仿佛风一吹便会彻底散开。
沈云芝对着铜镜，只匆匆投去一瞥。镜中人面色苍白，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随意将一支素银簪子插进那摇摇欲坠的发髻，便默不作声地转身，朝着安平院的方向走去。
沈青山见到沈云芝一身素色麻衣，发髻歪斜得不成体统，当即皱起眉头：“你这副模样成何体统？你母亲没给你送新衣裳？”
“送了。”沈云芝垂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只是母亲送来的两套衣裳皆是鲜艳颜色。世子与大姐伉俪情深，如今大姐新丧，我若那般招摇，恐惹世子不快。”
沈青山颔首，目光又落在她凌乱的发间：“那这头发又是怎么回事？”
沈云芝眼眶瞬间泛起水雾，声音哽咽：“往日都是小娘亲手为我梳妆，如今她去了，身边只剩两个粗使丫头，实在......”
沈青山脸色一沉，转头看向王宛如：“你是如何管家的 ？”
王宛如慌忙福身辩解：“绿芽说她会梳头......”
“绿芽会梳的是小女儿发髻。”沈云芝不紧不慢接过话头，面上满是忧虑，“我此番是去见世子，商议照顾月儿和风儿的事，若顶着这般稚气的发型，世子岂会放心将两个孩子托付于我？”
沈青山望着女儿条理分明的模样，眼底尽是赞赏：“还是云芝思虑周全，回头给你添六个丫鬟，再配个教养嬷嬷。”
王宛如忙不迭应下：“我这就安排。”
“谢父亲母亲。”沈云芝敛衽行礼，眸光流转，“只是这些丫鬟日后要随我入王府，能否容女儿亲自挑选？合了眼缘，往后也好相处。”
沈青山摆摆手，只当是小事：“随你。”
沈云芝望着王宛如骤然紧绷的脸色，又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王宛如虽然生气，但也觉得沈云芝说得在理，立刻吩咐张嬷嬷取来素色衣裙，又唤来给自己梳头的丫鬟。
有沈青山在外头候着，她分毫不敢懈怠。
待妆容初成，沈云芝看着镜中的自己，褪去了少女的娇憨，眉眼间尽是端庄持重。
沈云瑶推门进来，瞥了眼沈云芝，冷笑出声：“打扮得再漂亮又如何？巴巴地赶着给人当后娘，真以为这续弦夫人好当？”
沈云芝转身，笑意温婉却不达眼底，只将这嘲讽尽数吞入腹中。
沈云瑶总把“一生一世一双人”挂在嘴边，这般天真想法，在沈云芝看来着实幼稚可笑。
在这世道，女子如浮萍，哪有半分自主地位？
即便王氏娘家显赫，又助沈青山一路攀升至尚书之位又怎样？
沈青山还不是没把她真正放在心上，从前除了小娘，外面可是还有好几个。
这世上，男子若只守着一妻，且不说他自己愿不愿意，家族长辈又岂会答应？
女子怀胎十月，再到诞下孩子，至少得耗去一年光阴，还未必能生下儿子。
男人若不纳妾，旁人定会指责他不顾宗族血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训诫如泰山压顶，又有几个男人能扛得住这般压力？
就说那萧文彦，对沈芸萍情深意重，到头来不也纳了几房小妾延续子嗣。
沈云芝冷冷瞥了沈芸瑶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她实在懒得与她争辩，前世里还只是刻薄了些。
这一世，总是说些胡话，什么“来自很久以后的未来”。
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哪来的什么久远时空？
沈云芝暗自思忖，沈芸瑶怕是梦魇未醒，才会说出这些荒诞不经的话。
待沈云芝重新装扮妥当，迈出房门，沈青山眼前顿时一亮，连声赞叹：“甚好，甚好！”
随即领着她，来到贤王府里的
书房内，萧文彦早己端坐等候。
沈青山领着沈云芝踏入房门，脸上堆满笑意：“世子，这便是我的二女儿云芝。”
“芸萍的妹妹？怎的从前从未见过？”萧文彦目光扫过沈云芝，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眼前女子身姿绰约，容貌竟比亡妻更胜三分。
沈青山见状，连忙赔笑解释：“云芝自幼体弱，深居简出。但她一首由嫡母悉心教养，与芸萍姐妹情深。”
“云芝......”萧文彦凝视着她端庄持重的仪态，素雅得体的装扮，心中暗自思忖：倒是个懂事知礼的姑娘，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照顾好两个孩子？
“正是。”沈云芝垂眸应答，声音清婉。
“你且去花园逛逛吧，我与岳父还有要事相商。”
萧文彦的称呼不经意间从“沈大人”换成了“岳父”，这微妙的转变让沈云芝心中一动。
看来这第一印象，还算入得了世子的眼。
丫鬟绿萝奉命引领沈云芝前往花园，一路上絮絮叨叨地说着月儿和风儿的喜好。
沈云芝打量着眼前这个丫头，她是绿芽的表姐，从前在沈芸萍身边伺候。
这绿萝容貌平平，却野心不小，怕是早就觊觎着攀高枝的机会，前世才会唆使绿芽做出爬床丑事。
“方才我说的话，你可都记住了？”绿萝语气生硬，满是不耐烦。
沈云芝神色一冷：“绿萝，即便我尚未嫁入王府，也是尚书府的二小姐。你这般无礼，是哪家的规矩？”
“不过是个外室之女，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绿萝不屑地嘟囔道。
沈云芝没说话，一记狠踹，将她首接踢进了湖中。
看着绿萝在水里扑腾的狼狈模样，沈云芝冷笑。
难怪那两个孩子教养得那么不成体统，近墨者黑，果不其然。
绿萝在水里扑腾着，猛然觉得这位绿芽所说的，素日温顺的庶小姐，仿佛生出了森然的獠牙与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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