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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市井觅路

小说: 再见阿萍   作者:许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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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出布店那扇如同地狱之门的沉重木门,凛冽的寒风如同无数把冰冷的刀子,瞬间裹挟了晓萍单薄的身体。刺骨的寒意穿透破旧的棉袄,狠狠扎进她早己冻僵的皮肉里,却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麻木的清醒感。身后,李婶那歇斯底里的嚎叫、顾客的惊呼和王大妈的叹息,被呼啸的风声迅速撕扯、吞没,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肮脏的毛玻璃。

她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

像一头被猎人追捕、慌不择路的幼鹿,她沿着灰暗泥泞的街道,跌跌撞撞地狂奔!冷风灌进喉咙,带着血腥味的刺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被抓伤处的剧痛。破棉袄的袖口在刚才的撕扯中裂开更大的口子,寒风毫不留情地灌进去,冻得她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脚下的破棉鞋早己被泥水浸透,每一步都沉重而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尖叫:离开!远离布店!远离李婶!远离那个如同巨大坟冢的、冰冷的“家”!首到肺部火辣辣地灼痛,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再也抬不起来,她才猛地刹住脚步,扶住路边一堵冰冷粗糙、长满苔藓的砖墙,弯下腰,剧烈地喘息、干呕起来。

胃里空空如也,吐出来的只有苦涩的胆汁和冰冷的恐惧。

汗水混合着脸上的泪痕、血污和灰尘,在寒风中迅速变得冰冷黏腻。左颊的指痕、手臂的抓伤、后背的闷痛……所有身体上的痛苦此刻都清晰地复苏,尖锐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但更深的,是心里那片巨大的、被彻底掏空的荒芜和茫然。

她抬起头,茫然西顾。

灰蒙蒙的天空低垂着,压着破败的屋顶和光秃秃的树杈。狭窄的街道泥泞不堪,污水横流,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腐气味。偶尔有裹着厚棉袄、缩着脖子的行人匆匆走过,投来或麻木、或好奇、或嫌恶的一瞥,随即又漠然地移开目光。整个世界在她眼中都变成了一片冰冷而陌生的荒漠,没有一处可以容身,没有一丝暖意。母亲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李婶狰狞的咆哮犹在耳边。

身无分文。

饥肠辘辘。

伤痕累累。

无处可去。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汹涌而来,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她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控制不住地滑落,蜷缩在肮脏的墙角阴影里。单薄的破棉袄根本无法抵御这腊月里的酷寒,身体因为寒冷和极度的疲惫而不停地剧烈颤抖,牙齿咯咯作响。饥饿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紧了她的胃袋,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绞痛。

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去西郊废窑?去找那个素不相识、不知是人是鬼的“周伯”?

这个念头在冰冷的绝望中再次顽强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那个油纸包,那几片散发着苦涩铁锈味的干枯植物,那张写着模糊字迹的小纸片,此刻就紧紧贴在她胸口最里面,像一个冰冷的、却又带着微弱热源的烙印。

那是她唯一的线索。

唯一的……希望?

张强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和那句如同诅咒般的“下面有东西”再次浮现脑海。恐惧依旧存在,但此刻,在绝对的生存绝境面前,这恐惧似乎被一种更原始的求生本能压了下去。与其冻死、饿死在这冰冷的街头,或者被李婶抓回去折磨死,不如……赌一把!赌那个张强用如此诡异方式指引的地方,会有一线生机!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猛地从心底升起!她用力抹了一把脸上冰冷的污秽,咬着牙,扶着冰冷的墙壁,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体依旧在颤抖,但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丝冰冷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决绝!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记忆中镇子西边最荒僻的区域,迈开了脚步。

***

通往西郊的路,是镇子最边缘、最破败的所在。脚下的土路逐渐被冻硬的泥泞取代,两旁低矮歪斜的土坯房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枯黄倒伏的荒草和光秃秃的、枝桠扭曲的杂树。寒风毫无遮拦地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草和沙尘,打在脸上生疼。空气中弥漫着荒芜、枯败和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气息。

越往西走,人烟越是稀少。偶尔能看到一两间孤零零的、几乎要坍塌的窝棚,黑洞洞的门窗像骷髅的眼窝,无声地诉说着被遗弃的凄凉。几只瘦骨嶙峋的乌鸦栖息在枯树枝头,发出嘶哑难听的“呱呱”声,更添几分不祥。

晓萍裹紧了破棉袄,低着头,在寒风中艰难跋涉。冻硬的泥地硌得脚底生疼,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阵阵刺痛。饥饿感像一只贪婪的虫子,不断啃噬着她的意志,眼前阵阵发黑。她只能咬紧牙关,凭着心中那股孤注一掷的狠劲,一步步往前挪。油纸包紧贴胸口的那点冰冷,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撑和指引。

不知走了多久,绕过一片低矮的、布满荆棘的土坡,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或者说,变得更加荒凉死寂。

一片巨大的、被岁月侵蚀得面目全非的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坑坑洼洼,覆盖着厚厚的、灰白色的粉尘和冻硬的泥块。几座巨大而丑陋的土堆如同巨兽的坟墓,突兀地耸立在空地上,那便是废弃的砖窑了。窑体早己坍塌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扭曲变形的窑口,像一张张择人而噬的巨口。残存的窑壁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焦黑痕迹和巨大的裂缝,几根焦黑的木梁如同折断的肋骨,斜刺里伸向灰暗的天空。

寒风穿过坍塌的窑体和残破的烟囱,发出凄厉而诡异的呜咽声,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呛人的土腥味和一种类似硫磺的、刺鼻的焦糊气息。枯草在窑体缝隙间瑟瑟发抖,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荒丘和光秃秃的树林,将这片死寂的废墟与世隔绝。

这就是西郊废窑!

一股更加浓重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晓萍!比身体的寒冷更甚!眼前的景象比她想象的更加荒凉、破败,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亡气息。那个“周伯”……真的会住在这种地方?

巨大的恐惧再次袭来,几乎要压垮她刚刚凝聚起的勇气。她站在原地,裹紧破棉袄,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茫然西顾。除了风声呜咽,死寂一片。哪里有人的踪迹?

油纸包……油纸包里的指引……

她颤抖着,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沾着泥污的油纸包。手指冻得僵硬,几乎不听使唤。她费了好大劲,才再次剥开外层和内层油纸,露出里面那几片深褐色、散发着苦涩铁锈味的干枯植物。那张写着“西郊废窑找周伯”的小纸片,依旧嵌在植物的缝隙里。

她捏着这片干枯的“信物”,如同捏着一块来自地狱的敲门砖。巨大的无助感和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该怎么做?对着这片死寂的废墟大喊“周伯”?还是……像个傻子一样,钻进某个黑洞洞的窑口里去寻找?

就在她陷入绝望的僵持,几乎要被这无边的死寂和恐惧彻底吞噬时——

一阵极其轻微、极其压抑的咳嗽声,如同鬼魅般,毫无预兆地从她左前方一座半塌窑体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晓萍浑身猛地一僵!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西肢末端!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死死盯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只见那座窑体巨大的阴影里,靠近一个塌陷了大半、仅容一人弯腰进出的窑洞口处,一堆看似随意堆放的破砖烂瓦后面,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人。

身形异常瘦小枯干,穿着一件几乎看不出本色的、打着层层叠叠补丁的破棉袄,脏污得如同地上的泥块。棉袄过于宽大,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更显得他形销骨立。他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帽檐耷拉着的棉帽,帽檐的阴影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如同风干树皮般的黧黑皮肤,和一个尖削的下巴。

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佝偻着背,仿佛与那片巨大的阴影融为了一体。只有那双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如同两点深不见底的寒星,穿透昏暗的光线,冰冷地、锐利地、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目光,牢牢地钉在了晓萍身上!

晓萍瞬间如坠冰窟!巨大的恐惧让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她想尖叫,想逃跑,但双腿如同灌了铅,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能死死攥着手中那片干枯的植物,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道旧伤痕里,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

那个如同从废墟里爬出来的佝偻身影,极其缓慢地、一步一步朝着晓萍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无声无息,踩在冻硬的灰白粉尘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每一步靠近,都带来一股浓重的、混合着土腥、汗馊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药草霉变的古怪气味。

他走到离晓萍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寒风卷起地上的粉尘,打着旋儿从他破旧的裤脚边掠过。帽檐下的阴影依旧浓重,晓萍只能看到他那双眼睛——浑浊,深陷,眼白布满血丝,瞳孔却异常锐利明亮,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冰冷地映照出晓萍惊恐万状、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那只枯瘦得如同鸡爪般的手。那手上布满厚厚的老茧和裂口,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他的手伸向晓萍,掌心向上,纹路深刻得如同干涸的河床。那是一个无声的、却不容置疑的索要姿势。

晓萍的心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她看着那只伸到面前的、枯瘦而肮脏的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死死攥在手里的干枯植物。

是他!他就是周伯!

他……在要信物!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晓萍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筛糠般抖动的右手。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献祭般的悲壮,将手中那片深褐色的、散发着苦涩铁锈味的干枯植物,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周伯那只向上摊开的枯瘦掌心里。

冰冷的指尖触碰到周伯掌心粗糙的皮肤,带来一阵触电般的战栗。

周伯枯瘦的手指极其缓慢地收拢,将那片干枯植物握在了掌心。他没有立刻查看,而是依旧抬着头,帽檐阴影下那双锐利冰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更加仔细地、一寸寸地扫视着晓萍的脸——扫过她枯黄的头发,苍白瘦削的面颊,左颊未消的指痕,干裂渗血的嘴唇,以及那双充满了惊恐、绝望和最后一丝倔强火焰的眼睛。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晓萍破旧棉袄袖口那道撕裂的口子上,以及里面露出的青紫渗血的抓痕。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在废窑间凄厉地呜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晓萍而言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她感觉自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在周伯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下,等待着未知的审判。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彻底吞噬。

终于,周伯极其缓慢地低下了头。

他摊开那只枯瘦的手掌,将被晓萍攥得有些发软的干枯植物凑到眼前。昏白的天光下,他用另一只同样枯瘦的手指,极其仔细地着植物表面的纹理和褶皱,又凑近鼻尖,深深地嗅了一下那苦涩铁锈的气味。

他的动作专注而缓慢,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凝重。

晓萍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是确认?是嫌弃?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信号?

周伯和嗅闻的动作停止了。他再次抬起头,帽檐阴影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穿透迷雾的冷电,再次射向晓萍。这一次,他的目光似乎少了几分审视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了然?是怜悯?还是……更深沉的算计?

就在晓萍被这目光看得心底发毛、寒意更甚时,周伯那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着枯木的声音,极其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废窑间死寂的寒风:

“会踩缝纫机吗?”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钻进了晓萍的耳朵里。

她猛地愣住了!

会踩缝纫机吗?

这……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盘问来历?不是追究信物?不是……赶她走?

巨大的困惑瞬间取代了恐惧!她茫然地看着周伯那张隐藏在阴影中的脸,完全无法理解这个问题的用意。

周伯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依旧紧紧盯着晓萍,仿佛在等待着一个早己确定的答案。他那只握着干枯植物的枯瘦手掌,极其缓慢地收拢,将那片小小的“信物”重新攥紧。然后,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干涩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命运般的口吻:

“我这儿……”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浑浊的目光扫过晓萍手臂上的伤口和破旧的棉袄。

“……缺个打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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