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划过屏幕上那个新添的小小笑脸，冰凉的触感下，心底那片被十五年刑期砸出的空洞，似乎被厨房飘来的油焖大虾香气、安安咯咯的笑声，还有韩承烨那没什么起伏却异常清晰的“霸王龙阿暴”故事，一点点填上了温热的沙。
日子像被按下了加速键，裹着“溯光”巴黎归来的光环和雪片般的订单，呼啸向前。
工作室成了第二个家，打版、选料、盯大货生产、应付突然多出几倍的媒体采访……咖啡续命成了常态。
深夜回到那间安保森严的大平层，玄关永远亮着一盏暖黄的灯，桌上温着夜宵。韩承烨要么在书房处理他仿佛永远处理不完的文件，要么靠在客厅沙发上看平板，屏幕的光映着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听到开门声，抬眼看过来，一句“回来了”，就是全部的寒暄。
沉默，但不再令人窒息。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在暗处悄然盘结。
首到这天下午，我正被一堆新季面料色卡搞得头昏眼花，内线电话响了。
“苏总，”助理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犹豫，“韩总……韩总来了，在前台。”
韩承烨？他很少首接来工作室。我心头莫名一跳：“让他进来。”
办公室门被推开。韩承烨走了进来，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装，气场强大得让不算小的空间瞬间显得逼仄。他手里没拿公文包，倒是拎着一个……极其眼熟的、印着卡通恐龙图案的儿童保温餐盒？
“爸爸！”一声清脆欢快的童音从他身后响起。安安像只小兔子一样蹦了出来，穿着嫩粉色的蓬蓬裙，小辫子上还歪歪扭扭地绑着两个粉色的蝴蝶结——一看就是育儿嫂的杰作。她小脸红扑扑，大眼睛亮晶晶，看到我，立刻扑过来抱住我的腿。
“安安？”我又惊又喜，蹲下身把她抱起来，“你怎么来了？”
“爸爸带安安找妈妈！”安安搂着我的脖子，响亮地宣布，小手指着韩承烨手里的餐盒，“给妈妈送饭饭！安安挑的！有肉肉，有菜菜，还有……还有……”她努力想着词，“还有黄黄的蛋蛋！”
韩承烨把那个略显幼稚的餐盒放在我堆满面料样板的办公桌上，动作自然得仿佛放下的是价值亿万的合同。他目光扫过我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和旁边那杯早己冷透的咖啡，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路过楼下茶餐厅，她说要给你送饭。”他语气平淡，目光落回我脸上，“正好，有事跟你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路过？楼下那家茶餐厅离他公司至少有半小时车程。而且，他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通常意味着不容反驳的决定。
安安在我怀里扭动，好奇地抓着我桌上的一块渐变紫色“星云”面料样板，小嘴发出“哇”的惊叹：“妈妈，亮亮！像安安的裙裙！”
我一边护着怕她把样板扯坏，一边看向韩承烨：“什么事？”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车流，背影挺拔。“下周空出来。”他开口，不是商量，是通知。
“下周？”我脑子飞快运转，“不行！下周有‘森屿’百货的订货会终审，还有新面料打样要盯，意大利Vogue的采访也约在……”
“推掉。”他转过身，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久居上位的绝对掌控，“带安安去海边。三天。”
我愣住了。海边？度假？在这个订单压得人喘不过气、新品研发迫在眉睫的时候？
“韩承烨，你开玩笑吧？”我抱着安安站起身，试图跟他讲道理，“‘溯光’现在是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巴黎的热度还没完全消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哪有时间……”
“时间挤出来。”他走到我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深邃的目光锁住我，不容置疑，“苏晚，弦绷太紧会断。‘溯光’是你的心血，但你和安安，”他顿了一下，视线扫过我怀里正拿着“星云”面料往自己小裙子上比划的女儿，声音沉了几分，“比它重要。”
“爸爸！”安安突然兴奋地举起那块梦幻的紫色面料，盖在自己头上，只露出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对着韩承烨奶声奶气地喊，“安安是仙女！会飞飞的仙女！”
那滑稽又可爱的样子，让办公室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口子。
韩承烨冷硬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他伸手，极其自然地帮安安把盖过头顶的面料拉下来一点，露出她光洁的小额头，语气是难得的温和：“嗯，仙女安安。想去海边玩沙子，堆城堡吗？”
“想！”安安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扔下面料，小胖手用力拍着，“堆大城堡！比爸爸还高！”她张开手臂比划着，一脸雄心壮志。
“那就这么定了。”韩承烨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带着一种“你看，女儿都同意了”的理所当然，以及不容反驳的强势，“行程助理会安排好。工作室的事，王峰会接手盯三天，出不了乱子。”
“可是……”我还想挣扎，目光扫过桌上那堆积压的工作。
“没有可是。”他截断我的话，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硬，带着一种终结讨论的力度，“你需要休息。安安需要玩沙子。”他看了一眼腕表，“现在，吃饭。安安挑的。”
他把那个卡通餐盒往我面前又推了推。安安在我怀里扭着身子附和：“妈妈吃饭饭！饭饭香香！”
看着韩承烨不容置喙的眼神，再低头看看怀里女儿亮晶晶、充满期待的大眼睛，还有桌上那个幼稚却透着暖意的餐盒……所有关于订单、采访、面料打样的焦虑和据理力争，瞬间哑火。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夹杂着一丝……隐秘的、被强行按头休息的委屈涌了上来。他总是这样，用最首接、最强硬的方式，扫平他认定的障碍，包括我自己的意愿。
“知道了。”我垂下眼，声音闷闷的，抱着安安坐回椅子，认命地打开了那个画着霸王龙阿暴的餐盒。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果然都是安安平时爱吃的，还有她特意强调的“黄黄的蛋蛋”——一份卖相极好的虾仁滑蛋。
韩承烨没走，拉了张椅子坐在我对面，随手拿起我桌上的一份设计草图翻看。安安则兴奋地趴在我桌边，小手指着餐盒里的菜：“妈妈吃这个！肉肉！还有这个！菜菜！”
我食不知味地扒着饭，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工作怎么办？王峰再能干，有些细节只有我知道……海边？带着安安，还有这个说一不二的男人……那能叫休息吗？
“主题定了？”韩承烨忽然开口，目光落在那张他翻看的草图上。那是我被“星云”面料订单和程磊案搅得毫无进展的、试图加入中国风元素的废稿。
“……没。”我闷闷地回答。
“故宫的红墙，”他用指尖点了点草图上被我反复涂抹修改、显得不伦不类的一片红色区域，声音没什么起伏，“颜色太正，太沉。压不住童装的轻盈。”
我一怔，抬头看他。他居然……在点评设计？
他放下草图，目光淡淡扫过我：“想想下过雨的宫墙。水光浸润过的红，带着点灰调，不扎眼，有沉淀感，又不失鲜活。”
下过雨的宫墙……水光浸润过的红……
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画面——那次带安安去故宫，雨后初晴，高大的朱红宫墙被雨水洗刷得格外鲜亮，阳光照在湿漉漉的墙面上，反射出柔和的光晕，那红色确实不是纯粹的正红，而是带着一种的、沉淀的、却又生机勃勃的韵味！
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心脏猛地一跳！连日来的焦灼和瓶颈，似乎被这简单又精准的描述撬开了一道缝隙！
我盯着那张草图，眼神亮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捕捉着那转瞬即逝的灵感。
韩承烨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翻看着其他文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设计点评只是随口闲聊。
安安吃饱了，开始不安分，小胖手去抓韩承烨放在桌边的钢笔。
“安安，不可以。”我下意识地阻止。
韩承烨却抬手阻止了我。他拿起那支价值不菲的签字笔，拔掉笔帽，抽出一张干净的A4纸，递到安安面前。
“画。”他言简意赅。
安安立刻兴奋地接过对她来说过于沉重的钢笔，小脸憋得通红，在雪白的纸上用力地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嘴里还念念有词：“城堡……大海……安安……妈妈……爸爸……”
韩承烨就那样看着，眼神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纵容，丝毫没有担心他的笔和纸会被糟蹋。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专注涂鸦的女儿，纵容女儿“糟蹋”他昂贵文具的男人，还有我自己心里那簇被“雨后宫墙”点燃的、噼啪作响的设计火花……
紧绷的神经，在油焖大虾的余香、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那句点石成金般的“雨后宫墙”里，终于，缓缓地、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去海边……就去海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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