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他掌心的瞬间，海水微凉的包裹感被一股滚烫的力道驱散。
他的手干燥、有力，稳稳地托住我滑入水中的身体，也托住了我悬在半空的心跳。
“妈妈来啦！”安安兴奋的尖叫打破了那片刻的凝滞。
韩承烨没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没有松开。
我下意识想抽回手，他却收得更紧。
“站稳。”他声音低沉。
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带着细小的电流，沿着手臂一路窜向心脏。
我脸上刚退下去的热度又轰然涌上来。这份强势的“保护”，依旧带着他惯有的不容拒绝，却在刚才那电光火石间救了我一次，此刻在水波环绕下，生出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亲密。
“爸爸！游游！”安安坐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小脚丫踢着水花，溅了我一脸。
韩承烨这才松开我的手，那只空出来的大手稳稳托住肩头扭动的小丫头。“抱紧。”他对我示意安安的另一边。
我赶紧伸手环住安安的小身子，湿漉漉的、温软的小身体成了我们之间唯一的屏障。他带着我们，慢慢地朝浅水区游去。
我半抱着安安，身体几乎贴着他有力的手臂移动，每一次划水带起的微澜都轻轻撞击着我的皮肤。
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池水的微腥，还有纯粹的男性气息，霸道地侵占着我的呼吸。刚才被他紧箍的腰侧，仿佛还残留着滚烫的印记。
“妈妈，你看！”安安指着水面下韩承烨划动的手臂，“爸爸是大鱼！”
我扯出一个笑容。心，跳得比刚才踩空时还要乱。
……
晚餐被安排在酒店顶层的全景餐厅。
安安穿着白色的小纱裙，被育儿嫂抱在旁边的儿童座椅上，好奇地摆弄着餐巾叠成的天鹅。
我看着菜单上那些拗口的法文菜名和令人咋舌的价格，再想想下午在沙滩上闻到的那股勾人馋虫的烤鱿鱼香味，心里那点憋闷又冒了出来。
“我想吃沙滩边的大排档。”我放下菜单，声音不高，却带着点挑衅的意味，抬眼看向对面正慢条斯理铺餐巾的韩承烨。凭什么连吃什么都要被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韩承烨动作一顿，抬眼看我。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他深邃的眼底，辨不清情绪。“这里食材更新鲜，环境更好。”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新鲜？”我扯了扯嘴角，指向窗外那片被暮色笼罩的沙滩，“那边刚捞上来的海鲜不新鲜吗？环境？”我环顾这安静得能听到银叉轻碰杯壁的奢华空间，“安安在这里连大声笑都不敢！这叫度假吗？这叫换个地方坐牢！”
最后一句，声音拔高了些，带着压抑己久的烦躁。
餐厅里瞬间更安静了。旁边几桌客人投来探究的目光。安安被我的声音惊到，茫然地抬起头。
韩承烨的脸色沉了下来，下颌线绷紧，周身那股冷硬的气场瞬间弥漫开。他放下餐巾，身体微微前倾，隔着铺满玫瑰的餐桌看着我，眼神锐利如刀。
“坐牢？”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重量，“苏晚，我安排的一切，在你眼里就是牢笼？”
委屈和倔强在胸口冲撞。我迎视着他迫人的目光，毫不退让。
“难道不是吗？带我来海边是你决定的，住哪里是你决定的，连吃什么都要按你的标准！韩承烨，我不是你的员工，也不是你橱窗里的展示品！我只是想……想偶尔能喘口气，按自己的心意吃顿饭！”眼眶有些发酸，我猛地别开脸，看向窗外那片瑰丽却遥远的海天交界。
空气凝固了，只剩下悠扬的小提琴背景音，显得格外讽刺。
良久，我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韩承烨站起身。
我心头一紧，以为他要拂袖而去。
他却绕过餐桌，走到我身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他没有看我，而是弯下腰，对着儿童座椅里有些不安的安安，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温和：“安安想吃什么？烤鱼？还是……大虾？”
安安眨巴着大眼睛，看看我，又看看他，小声说：“……虾虾。”
“好。”韩承烨首起身，终于将目光落回我脸上。那眼神里翻涌的怒意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带着挫败和不解的疲惫。他看着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苏晚，我只是想给你……最好的体验。”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在我筑起的愤怒壁垒上。
不是命令，不是宣告。
是一句……解释。
笨拙的，甚至带着点委屈的解释。
我看着他眼底那抹罕见的、被误解的黯淡，心口那堵坚硬的气墙，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
夜幕彻底笼罩了海滩。白日里的喧嚣褪去，只剩下海浪温柔拍打沙滩的哗哗声，像大地沉稳的呼吸。
安安玩累了，在育儿嫂怀里沉沉睡去。韩承烨去了书房处理紧急邮件。我独自一人，沿着专属沙滩散步。
细沙冰凉柔软，没过脚踝。赤脚踩上去，每一步都留下清晰的印记，又被涌上来的潮水温柔抹平。
远处灯塔的光柱规律地扫过墨色的海面，像一只孤独的眼睛。
我走到一处干燥的沙地坐下，抱着膝盖，望着那片深邃无垠的墨蓝。晚风吹起我的长发，带着咸涩的凉意。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踩在沙子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我没有回头。熟悉的气息靠近，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雪松冷香，在微咸的海风里清晰可辨。
他在我身边坐下，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没有说话，只是和我一样，沉默地望着那片吞噬了星光的大海。
沉默在潮声中蔓延。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下午……”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融在夜色里，“我习惯了掌控。”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词，“掌控局面，掌控风险，掌控……能掌控的一切，包括给你的东西。”
我侧过头，借着远处灯塔微弱的光，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线条冷硬，眼神却投向那片他无法掌控的、浩瀚的黑暗。
“我以为最好的，就是安全的，舒适的。”他自嘲般扯了下嘴角，“没想过，对你来说，可能只是……束缚。”
海风吹来，带着他低沉的嗓音，轻轻拂过我的耳膜。
心口那道被他强行安排度假撕开的缝隙，似乎被这夜色里的坦诚，吹进了更多微凉的风。
“苏晚，”他转过头，目光在昏暗中沉沉地锁住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灯塔的光柱再次扫过，短暂地照亮了他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商场上惯有的锐利算计，只有一片深沉的、等待答案的平静海域。
我想要什么？
从程磊那里逃出来，我只想要安安平安，想要“溯光”站稳脚跟。后来，他强势介入，替我扫平障碍，给了我一个安全的堡垒，却也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
我想要自由呼吸的空间，想要按自己心意选择的权利，哪怕那选择是沙滩边烟火气十足的大排档。
我想要……被尊重，而不是被安排。
海浪温柔地涌上沙滩，又悄然退去，留下一片湿漉漉的深色印记。
“我想要……”我开口，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轻，却异常清晰，“……能自己做选择的权利。哪怕选错了。”
他沉默着，只有海浪声填补着空白。
“哪怕选错了？”他重复了一遍，声音辨不出情绪。
“嗯。”我用力点头，目光迎向他，“错了，也是我的路。”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忽然站起身，朝不远处被海浪打湿的沙滩边缘走去。高大的背影在灯塔的光影里明明灭灭。他弯腰，似乎在沙子里摸索着什么。
片刻，他走回来，在我面前摊开手掌。
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的贝壳。不完美，边缘甚至有些破损，但在灯塔微弱的光芒下，内壁泛着一种奇异的、的珠光。
像……被雨水浸润过的宫墙。
我的心猛地一跳。
“拿着。”他把那枚小贝壳放进我手心。贝壳带着海水的微凉和他掌心的余温。
“你的路。”他看着我的眼睛，声音低沉，像融入夜色的潮汐，“从它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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