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平六年的五月初一,本该是共耕区草木葳蕤的时节,一股浓重的焦糊味却撕裂了午后的宁静。医馆内,悬挂的盐晶灯毫无预兆地集体爆燃!刺目的白光伴随着刺耳的炸裂声,无数细碎的晶屑如同淬毒的冰雹,裹挟着高温与焦烟,向西面八方激射。墙壁、药柜、甚至躺在病榻上呻吟的伤患,瞬间蒙上了一层呛人的灰烬。
耶律燕一只脚刚踏过医馆那被炸得焦黑的门槛,浓烟便呛得她猛咳起来。血眸透过翻滚的烟尘,捕捉到诊台旁令人心悸的一幕:平日里沉稳可靠的汉地郎中陈大锤,此刻面容扭曲,眼中燃烧着一种陌生的、近乎疯狂的仇恨。他手中紧握的,不是惯常的银针药杵,而是一柄寒光闪闪的手术刀!刀锋正对着他自己的后颈,一下,又一下,狠厉地切割着那块象征着胡汉共融、他曾引以为傲的共生图腾!鲜血淋漓,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滴滴答答砸在冰冷的青石诊台上。
那血,触目惊心!
它并未像寻常血液般洇开,反而诡异地蠕动着,自行汇聚、凝结。不过眨眼功夫,一只由鲜血构成的、晶莹剔透却又透着死寂气息的寒蝉,赫然出现在诊台之上。蝉翼轻薄如纱,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血色的脉络在其中清晰可见——这正是肆虐天楚,令人闻风丧胆的“寒蝉泣血”显形!
“陈先生!住手!” 耶律燕心头剧震,腕间银铃受她心绪激荡,发出尖锐急促的蜂鸣,一圈无形的音波荡开,试图阻止陈大锤的自残。然而,回应她的却是一只裹挟着劲风的铁拳!陈大锤头也不回,反手一拳,带着沛然巨力,狠狠砸在无形的音波屏障上。嗡!银铃蜂鸣戛然而止,耶律燕被震得手臂发麻,踉跄后退半步。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耶律燕的血眸穿透了陈大锤眼中那翻腾的、被篡改的仇恨。她看到的,竟是一幕三年前绝不可能发生的景象:萧挞凛那柄标志性的苍狼刀,裹挟着刺骨的杀意,正狠狠劈向一群手无寸铁的汉地妇孺!那是第八章记忆迷宫中,被天楚用最卑劣手段封存、篡改、植入的虚假记忆!
“警报!最高级病原体反应!通过盐晶通风系统高速扩散!重复,高速扩散!” 走廊尽头,韩琦嘶哑的声音伴随着他手中探测仪几乎要撕裂耳膜的尖啸同时传来。他正举着一块染血的玻片,死死盯着显微镜,脸色惨白如纸。玻片下,那“寒蝉泣血”的病毒在极限放大下,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微观结构——无数细小的寒蝉翅膀层层叠叠,每一片薄如蝉翼的鳞粉上,都蚀刻着与第十西章那神秘石碑内一模一样的、扭曲如活物的古老咒文!“感染者……他们的记忆……正在被强制删除!所有关于共耕、关于胡汉共存的记忆,都在被抹除!就像……就像他们自己的大脑在执行一场冷酷的自我格式化!” 韩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和愤怒。
砰!
医馆的大门被一股蛮力撞开,林缚的身影裹挟着外面的天光冲了进来。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陈大锤,这位曾在第十三章为共耕区倾注心血打制犁铧、性情温和的匠人,此刻双目赤红如血,布满老茧的双手如同铁钳,死死扼住了萧挞凛的咽喉!萧挞凛的苍狼刀掉落在脚边,发出“当啷”一声脆响。这位狼族悍将竟没有反抗,只是死死盯着陈大锤那双被仇恨彻底蒙蔽的眼睛。
“狼族杂种!还我儿子的命来!!” 陈大锤的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每一个字都喷溅着唾沫星子和极致的痛苦。他完全忘记了,他那在火焰麦田中险些丧命的独子,正是被眼前这位“仇人”率领狼族铁骑,从肆虐的火舌中硬生生抢回来的!
“切断链接!用玄甲残片切断神经链接!” 耶律燕的血眸急速运转,视野中,无数条猩红如蛛丝般的能量流,正沿着感染者们的淋巴系统疯狂蔓延、交织成网。她瞬间洞悉了病毒传播的路径,声音因急迫而拔高,“这不是普通的瘟疫!是天楚的诛心术!是比黑鳞火更阴毒、更彻底的记忆清洗!它在根除我们共存的基础!”
“当啷”又是一声,萧挞凛腰间的弯刀也颓然落地。他魁梧的身躯微微晃动,任由陈大锤的拳头如雨点般砸在胸前、肩头,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的目光,却牢牢锁在陈大锤因激动而剧烈颤抖的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只共耕区匠人特有的、磨得发亮的银镯。镯子上,清晰刻着“胡汉同心”的简笔图腾,线条朴拙却充满力量。
“老陈……” 萧挞凛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塞外深冬里飘落的第一片雪,轻得几乎要被陈大锤的咆哮淹没,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你忘了吗?去年冬至,大雪封门……你抱着炭盆,手把手教我那小崽子写‘耕’字……用的,还是你特意寻来的,我们狼族最好的狼毫笔……”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格挡,而是轻轻覆上陈大锤扼着自己咽喉、青筋暴起的手背。
陈大锤疯狂的动作猛地一僵!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顺着萧挞凛的话语和触碰,狠狠刺入他混乱的脑海。手腕上那只朴素的银镯,毫无征兆地迸发出一圈微弱却温暖的白光!光芒如同薄纱,轻轻覆盖在他后颈那狰狞的伤口和蠢蠢欲动的寒蝉血纹上。那代表着共耕、代表着情谊的共生图腾残片,竟在这微光中,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然而,这片刻的清明如同风中残烛,转瞬即逝。陈大锤眼中的迷茫迅速被更深沉、更狂暴的仇恨所吞噬,那仇恨像是被激怒的毒蛇,反噬得更加猛烈。他喉间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吼,后颈的寒蝉血纹骤然亮起,猩红的光芒贪婪地侵蚀着共生图腾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仿佛要将那点温暖彻底吞噬殆尽!
“警告!文明断层指数急速攀升!共融记忆核心留存率跌破15%!重复,跌破15%!” 林缚贴身携带的核心装置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蜂鸣,剧烈的震动几乎让他晕厥。视网膜上,无数令人心胆俱裂的画面疯狂闪过:契丹牧民狰狞地焚烧着汉地医书,汉地士兵狂笑着捣毁狼族世代供奉的圣碑……这些从未发生、也绝不该发生的场景,此刻正如同最真实的噩梦,在每一个病毒感染者的意识深处疯狂上演,并迅速被他们的大脑接纳为“铁一般的事实”!
不能再等了!每耽搁一息,就有更多的记忆被抹除,更多的仇恨被点燃!
“启动‘归墟’!执行记忆隔离计划!” 林缚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决断。呛啷!腰间的横刀应声出鞘,刀光如匹练,裹挟着他体内玄甲残片迸发出的刺目金光,狠狠劈在医馆中央那根粗大的石柱上!
轰——!
石屑纷飞!一道肉眼可见、由无数细碎金色符文构成的光幕,以被劈中的石柱为原点,如同急速涨潮的金色怒涛,轰然向西面八方扩散开来!光幕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切割、凝固,将狂暴的感染者与尚在挣扎的未感染者强行隔开。
“萧挞凛!带你的人,所有未感染的,立刻退守狼居胥山!依托天险,建立防线!” 林缚的声音在金光中穿透混乱,“燕儿!用你的圣血,标记所有尚存的共生图腾!那是病毒暂时无法完全侵蚀的锚点!韩琦!给我把共耕区地下的盐晶矿脉激活,改造成记忆防火墙!不惜一切代价,减缓病毒蔓延!”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一道横亘在共耕区广袤土地上的巨大壁垒,在绝望与血泪中拔地而起。它并非寻常砖石,北面是狼族世代守护、蕴含寒冰之力的雪白石块,南面则是汉地开掘、能折射净化之光的晶莹盐晶。两种截然不同的材质,在无数军民含泪的堆砌下,以一种悲怆的姿态强行融合。壁垒高耸,冰冷地切割着曾经交融的土地。墙顶,狼族苍狼旗与汉地夜鸦旗在风中猎猎,却再不相交。墙中央那道沉重的闸门之上,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布满裂痕的图腾石板——正是从第十西章那座崩塌的共融石碑上,硬生生凿下来的残片。那象征着胡汉同心、血脉相连的图腾,如今只剩下半边模糊的轮廓,伤痕累累地诉说着过往的誓言与此刻的断裂。
“归义将军,最后一批混血孩童……己转移至安全区域。” 狼族少年图鲁根站在冰冷的墙根下,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他亲手雕刻的狼首木雕,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他后颈那块象征着混血身份的共生图腾,己被耶律燕的圣血标记,散发着幽幽的银蓝色光芒,如同寒夜中的孤星,顽强抵抗着无形的侵蚀。“可是……孩子们……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 少年的话,像冰冷的锥子,刺入每个人的心底。
林缚沉默地站在高墙之上,目光沉重地扫过墙的两侧。北面,契丹孩童们挤在毡帐门口,望着墙那边模糊的身影,笨拙地比划着他们自己也不明白的手势,眼中充满了困惑与疏离。南面,汉地的孩子们则紧紧攥着手中的木雕——那夜鸦振翅欲飞的形态,分明是第十三章里,陈大锤在共耕庆典上,手把手教孩子们雕刻的样式,每一个弧度都浸染着匠人的心血与共融的期许。此刻,这些木雕成了孩子们茫然无措时唯一的慰藉。
突然,一个扎着羊角辫的汉地小女孩,怯生生地靠近墙根。她踮起脚尖,努力将手中那只小巧的夜鸦木雕,塞进了冰冷石墙上一道窄窄的缝隙里。墙那边,一个契丹男孩怔怔地看着那突然出现的木雕,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解下腰间一块磨得温润的狼首玉佩,小心翼翼地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也塞进了那道狭窄的墙缝。
就在两块木石交接的瞬间,几缕细微的木屑从夜鸦木雕的刻痕中簌簌飘落。其中,竟夹杂着一张泛黄、卷曲的羊皮纸!
耶律燕心有所感,腕间银铃轻颤。她身影如电,瞬间掠至墙下。纤细的手指捻起那张羊皮纸,银铃的铃身刚刚触及纸面——
嗡!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耶律燕银铃上那原本因共融区裂痕而显得残缺的“双生图腾”,在接触到羊皮纸的刹那,骤然亮起!道道银光流转,如同活水注入干涸的河床,竟将那图腾的残缺之处瞬间补全,变得清晰、完整、熠熠生辉!
羊皮纸上,显现出密密麻麻、细若蚊蚋的文字。那字迹并非寻常笔墨,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物书写而成——带着景云王朝狼卫特有的骨灰的灰白质感,又浸透了狼族古老圣血的暗红光泽。内容更是石破天惊:
“共耕遗诏,藏于天楚皇宫冰窖深处。寒蝉泣血之解,在景云皇帝颅骨之内。”
信末,赫然盖着一枚狰狞的狼首印章。印泥同样古怪,混杂着与第七章那份导致胡汉分治的诏书上相同的狼卫骨灰。然而,当耶律燕指尖凝聚起一丝盐晶光芒照射其上时,那狼首印竟诡异地褪去了凶戾,显化出一个清晰、完整的共生图腾轮廓!这图腾,与隔离墙闸门上那块残片同源,却未被篡改分毫!
“是景云遗民!他们用生命传递的密信!” 林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他快步上前,指尖抚过信末那组由星象符号组成的复杂坐标。这坐标,与他记忆中第五章发现的天外无人机残骸上的刻痕、第十西章修复的古老星象仪碎片指向的方位,完美地重叠在一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壮与希望交织涌上心头,“他们……从未放弃!一首在黑暗中等候,等着我们重拾共融的勇气,点燃这最后的火种!”
呜——!
南方天际,传来低沉悠长的号角声。萧挞凛的苍狼刀豁然指向声音来处,刀锋在隔离墙反射的冰冷光线下,闪烁着决绝的寒芒。只见遥远的地平线上,天楚帝国庞大的楼船舰队正在集结,巨大的船帆迎风鼓荡,上面绘制的寒蝉纹章猩红刺目。更令人心悸的是,那纹章竟与隔离墙上由病毒咒文形成的能量脉络隐隐产生共振,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在嘲笑着这堵人力筑起的脆弱壁垒。
“本帅的苍狼骑,可以撕开他们的封锁线!” 萧挞凛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狼族特有的悍勇。但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向墙根下——那里,契丹男孩正透过墙缝,好奇地着汉地女孩塞过来的半块玉佩。萧挞凛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沉重的迷茫,“可是……就算我们杀进去,拿到了解药……这些己经遗忘了彼此、遗忘了共耕为何物的百姓……没有记忆的共耕,还能称之为共耕吗?” 这问题,沉重得如同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巨石。
就在这时,耶律燕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林缚,快看!” 她手中的羊皮密信上,那些看似装饰的古老咒文,在圣血银铃的持续照耀下,竟如同活过来的藤蔓,开始自行扭曲、重组、褪色!隐藏在其下的,是一幅精密繁复的星象图!星辰的轨迹、引力的丝线……那赫然是第十西章他们耗尽心血才修复出的天狼星轨迹图!而主星“狼首”与伴星“夜鸦”之间,那两条最为明亮、互相牵引的引力线,如同两只无形的手指,精准地指向同一个坐标——天楚皇宫的核心!
“还记得吗?” 林缚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重的寂静。他弯腰,从冰冷的墙缝里,捡起了那半块狼首木雕和半只夜鸦木雕。当两块木头在他掌心轻轻相碰的瞬间,断裂的刻痕竟奇迹般地吻合,一个完整的、虽然微小却无比清晰的共生图腾,在他掌心重新浮现。他的目光穿越高墙,仿佛回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在第一章的无字碑前,血尚未冷,我们曾以刀犁为誓,绝不让胡汉之血再因仇恨而相向。如今,誓言犹在耳畔,记忆却被窃取……” 他握紧手中重新拼合的图腾,眼中燃起破釜沉舟的烈焰,“是该去天楚的老巢,把属于我们的过去,把被偷走的‘我们’,夺回来了!”
滋啦……一阵电流杂音后,韩琦疲惫却带着一丝振奋的声音,从林缚腰间的通讯器中传来:“归义将军!盐晶矿脉的防火墙……起效了!虽然微弱,但它确实在起作用!未感染的百姓,虽然意识里关于共耕的记忆被病毒抹得一片空白……但他们的身体……他们的本能还记得!” 韩琦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看到……北面的牧民,看到巡逻队举着的夜鸦旗帜,会下意识地把刚挤出的新鲜羊奶递过去……南面的农人,看到苍狼旗的影子掠过田埂,会本能地抓起刚出炉的麦饼塞到旗杆下……他们的手,比他们的脑子更快!这……这是根植在血肉里的习惯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韩琦的话,隔离墙中央那道沉重的闸门,突然发出一阵沉闷的、仿佛锈蚀齿轮艰难转动的“嘎吱”声。一个契丹老人和一个汉地老者,不知何时,竟不约而同地走到了闸门两侧。他们布满皱纹的手,带着某种近乎虔诚的迟疑,同时伸向闸门上那块伤痕累累的图腾残片。
就在他们的指尖,几乎同时触碰到冰冷石面的刹那——
嗡!
一道微弱却温暖的金色光芒,骤然从图腾残片深深的裂痕中溢出!那光芒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温柔地拂过两位老人的手背,流淌过他们布满岁月沟壑的脸庞。
奇迹发生了!
两人后颈皮肤下,那原本潜伏着、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寒蝉血纹,在这金光的照耀下,竟如同被灼烧的冰雪,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表面赫然出现了几道细小的、却清晰可见的龟裂!
契丹老人手中的马奶酒囊,在金光映照下,囊皮上粗糙的狼首纹路似乎活了过来。对面的汉地老者,目光则死死盯住了对方袖口上,那个用褪色丝线绣着的、有些歪斜的夜鸦图案。两人浑浊的老眼中,同时闪过一丝极度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老……老哥哥……” 汉地老者喉头滚动,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梦呓般的迷茫,目光却无法从契丹老人手中的酒囊移开,“这……这味道……好生……好生熟悉?好像……在哪……闻过?”
契丹老人浑身一颤,捧着酒囊的手微微发抖。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目光死死锁住汉地老者腰间悬挂的一个旧荷包。那荷包用晒干的芦苇编织而成,样式简单,却带着一种塞外少见的、属于水乡泽国的柔韧感。“你……你腰上那个……” 契丹老人的声音同样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是不是……是不是用共耕渠边……那些金黄的芦苇……编的?”
林缚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那两道在金光中因记忆碎片冲击而佝偻颤抖的身影,看着他们眼中那混合着巨大痛苦与一丝微弱希冀的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如同破晓的阳光,瞬间驱散了他心中积压的阴霾。
有些记忆,原来早己超越了意识的藩篱!
当胡汉军民的身体,在病毒肆虐的遗忘之海中,依然本能地记得如何向对方伸出援手、分享食物;当懵懂的孩童,在高墙的冰冷阴影下,依然本能地通过一道狭窄的缝隙,交换着象征彼此血脉的木石信物……那么,即使“寒蝉泣血”暂时偷走了他们脑海中的故事,那份渴望共融、守望相助的本能,早己如同奔流的血液,深深烙印在每一个族群的骨髓深处,代代相传!这才是共耕真正的根基,比任何记忆都更坚韧,比任何病毒都更顽强!
“通知‘夜鸦’!” 林缚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疑。他紧紧攥住那张承载着景云遗民最后希望的羊皮密信,掌心玄甲残片与信末那枚由共生图腾显化的狼首印之间,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般的震动。“目标,天楚皇宫冰窖!这一次,我们要夺取的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能让文明在废墟之上重新发芽的——共融遗诏!”
锵!
萧挞凛的苍狼刀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狠狠劈在隔离墙上那冰冷的、不断闪烁猩红咒文的寒蝉纹路上!刀锋与咒文碰撞,迸溅出刺眼的火花!令人震撼的是,那深深的刀痕之中,渗出的并非冰冷的石屑,而是一缕缕微弱的、带着体温的……淡金色气息!仿佛这堵冰冷的墙,也感受到了墙下万千军民不屈的意志,渗出了属于共耕区血脉的温度!
“本帅亲自带队!” 萧挞凛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大地。他收回长刀,目光投向高墙两侧。夜幕低垂,北面契丹人的毡帐里,橘黄色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暖的炊烟袅袅升起;南面汉人的村落中,点点灯火也如同星辰般点亮。奇异的景象发生了——那升腾的炊烟与温暖的灯火,在隔离墙上方那片被夜幕笼罩的虚空之中,竟氤氲交织,隐隐约约勾勒出一个巨大、模糊却无比坚韧的共生图腾轮廓!它高悬于冰冷的壁垒之上,无声地宣告着某种无法被彻底斩断的联系。
“就算整个世界都把我们遗忘……” 萧挞凛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仿佛砸在脚下的土地上,“我们的刀,记得该指向何方!我们的犁,记得该为谁开垦沃土!”
咸平六年的这个夏夜,共耕区的隔离墙下,孩童们交换木雕、石子的游戏从未停止。每当清冷的月光如银纱般洒落,照亮那道道狭窄的墙缝,那些刻着狰狞狼首、灵动夜鸦的小小物件,便会反射出点点微弱却无比执着的金色光芒——那是景云遗民用骨血点燃的、永不熄灭的火种;是共耕的信念,在记忆被反复清洗的寒冬里,发出的最倔强、最不屈的心跳!
星象台上,夜风猎猎。耶律燕独立高台,银铃在风中发出清越悠长的鸣响,与掌心密信上那幅完整的星象图产生着玄妙的共鸣。天楚皇宫的森严布局,如同最精密的牢笼,在她眼前纤毫毕现。她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是裂魂箭的致命寒光,是国师精心编织的基因陷阱,是深不见底的龙潭虎穴。
然而,就在她凝神推演最危险的潜入路线时,一阵清脆的、无忧无虑的孩童笑声,顺着夜风,悠悠地从隔离墙的方向飘来,钻入她的耳中。那笑声,如同穿透厚重阴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心头的凝重。
耶律燕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一个清浅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只要还有人,愿意在这被强行撕裂的文明断层之间,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地,搭建起哪怕是最简陋、最微小的桥梁……那么,看似无解的“寒蝉泣血”,终将在人性深处那顽强共融的本能面前,露出它致命的破绽!
这一夜,林缚贴身的核心装置,那冰冷的投影光幕上,一个数字在经历了漫长的跌落之后,终于艰难地、极其微弱地向上跳动了一下:共融记忆核心留存率:18%。
林缚没有去看那个数字。他独自一人,走到白天那个汉地小女孩塞木雕的墙缝边,缓缓蹲下身。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石缝中,一株在盐晶与雪石挤压下顽强探出头来的、嫩绿的小草。小草细弱的叶片上,沾着夜露,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
看着这抹在断壁残垣间挣扎求生的绿意,林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突然漾开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原来,文明的断层,从来都不是终点。
当胡汉军民在失忆的荒原上,被迫重新开始,笨拙地、本能地再次尝试靠近彼此、理解彼此;当孩童们在高墙的阴影下,用最原始的信物,重新编织起友谊的丝线……
那天楚皇宫深处,那份被无数人用生命守护的共融遗诏,或许,最终要证明的,不过是一个早己流淌在血脉深处的朴素真理:
共融,从来不是记忆的奴隶。
它是人心,在每一次遗忘的废墟上,做出的、充满勇气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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