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的玄冰在火把映照下泛着冷光，林清漪的目光落在冰面倒映的火光上，仿佛透过三十七年的光阴，又看到了镇北将军府那夜冲天的火光。她指尖抚过苏挽月腕间那道浅淡的疤痕 —— 那是幼时为躲避追杀留下的，如今成了苏家血脉最痛的印记。
“你外祖父苏振南，是先帝最信任的武将。” 林清漪的声音带着灰烬般的沙哑，“当年先帝将你母亲指婚给先太子时，特意让苏将军做了见证人。那块双鱼珏，本是一对，先帝赐了一块给太子，一块给苏家，说‘待吾孙承煜成年，以双玉为凭，迎娶苏家女’。”
苏挽月握着母亲的手骤然收紧，这才明白为何萧承煜的玉佩与自己的能严丝合缝。原来从出生前，他们的命运就被先帝系在了一起，而这层羁绊，恰恰成了苏家灭门的导火索。
“萧景琰篡位后，第一个要清除的就是苏家。” 林清漪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落在冰面上晕开细小的红痕，“苏将军手握重兵驻守北疆，又知晓遗诏真相，萧景琰怕他拥兵自重，便捏造了‘通敌叛国’的罪名。天启二十八年三月十五，禁军包围镇北将军府时，我正在府中为你外祖母诊病。”
她闭上眼，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你外祖父将《江山社稷图》塞进我怀里，让副将护送我们从密道逃走。他自己带着家丁死守大门，箭矢穿透他胸膛时，他还在喊‘吾皇万岁’… 那声音，老臣到死都忘不了。”
苏挽月忽然想起前世在侯府书房看到的旧档 —— 记载苏家谋反案的卷宗里，有一页画着奇怪的火纹图腾，当时只当是画师随意涂鸦，此刻才惊觉那是镇北军的军旗图案。原来那些被刻意抹去的细节，全是萧景琰掩盖罪行的铁证。
“我们逃到城郊破庙时，你外祖母生下了你母亲。” 林清漪抚摸着苏挽月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琉璃，“她临终前说‘给孩子取名挽月吧，盼她能挽狂澜于既倒’。可我们刚逃出城，就被王氏的人追上了。”
萧承煜突然开口，声音冷得像地宫的冰棱：“王氏为何要对你们赶尽杀绝？她那时不过是太医院的末流医女。”
“因为她想要我父亲留下的医典。” 苏挽月替母亲回答，眼中闪过寒光，“那本《青囊秘要》里记载着萧景琰下毒的证据，还有先帝真实的脉案。王氏投靠萧景琰后，第一件事就是献上毒计 —— 让我母亲假死，把我送到永安侯府当人质。”
林清漪凄然点头：“永安侯苏正谦，本是你外祖父的远房堂弟，却早己被萧景琰收买。王氏说‘留着这孩子，既能牵制可能存活的苏家旧部，将来还能拿捏萧承煜’。他们给我灌下假死药，对外宣称我葬身火海，却偷偷将我送到黑水疫区 —— 那里是血莲宗的老巢，萧景琰以为能永绝后患。”
火把突然噼啪爆响，火星溅在冰面上瞬间熄灭。苏挽月看着母亲鬓边的白发，忽然明白前世那些看似偶然的遭遇全是必然 —— 王氏每次罚她去祠堂，实则是让暗卫确认她还活着；太子萧承瑞多次刁难，不过是在试探萧承煜的反应；就连那场让她丧命的 “意外”，恐怕也是因为她查到了苏家旧案的蛛丝马迹。
“他们养着我，就像养着一枚随时能引爆的棋子。” 苏挽月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指尖却在颤抖，“王氏以为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可她不知道，外祖父的老管家每年都会偷偷给我送一样东西 —— 第一年是染血的军旗碎片，第二年是半截将军令，首到第十年，他送来这半块医正令牌，然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她从怀中摸出用油布包好的令牌，与母亲那半块拼在一起，恰好组成完整的 “太医院院判” 印信。令牌背面刻着的 “苏” 字，在火光下泛着陈旧的铜绿，那是苏家忠魂最后的印记。
萧承煜忽然想起三年前北境战事 —— 有支不明身份的奇兵数次助他解围，领头人身形佝偻，总在暗处观察他。首到某次战役后，那人留下一块刻着 “苏” 字的箭簇，从此销声匿迹。如今想来，定是苏家旧部在暗中保护，他们一首等着苏家女长大，等着为先帝正名的那一天。
“侯府三十年，不过是萧景琰的监视牢笼。” 林清漪看着女儿手腕上的银镯子，那是用镇北军的箭镞熔铸的，“王氏让你学医术，却从不教你毒理；让你通读医典，却藏起所有关于宫廷秘闻的章节。她就是要让你成为一个无害的棋子，既能安抚苏家旧部，又能随时用来威胁承煜。”
苏挽月忽然笑了，笑声在地宫中回荡，带着彻骨的悲凉：“前世我还傻乎乎地以为，只要安分守己就能活下去。首到赵公子拿着假药方来求我，说能救我母亲，我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笑话。那药方里的‘牵机引’，和害死先太子的毒药一模一样。”
她看向萧承煜，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清明：“你以为前世我们是偶然相遇？其实从你回京那天起，萧景琰就在等 —— 等你爱上我，等我成为你的软肋。他算准了你会为我对抗太子党，算准了我会为救母亲铤而走险，最后再用‘毒妇乱政’的罪名把我们一起除掉。”
萧承煜的手重重砸在冰柱上，玄冰应声碎裂。他想起前世苏挽月被赐毒酒那天，自己带兵闯宫却被诬陷谋反，原来从一开始就是死局。那些看似巧合的相遇，那些奋不顾身的守护，全是萧景琰棋盘上的步棋。
“可他算错了两样东西。” 林清漪握住女儿的手，眼中重新燃起微光，“一是苏家旧部的忠心，二是你骨子里的韧劲。当年护送我们的副将没有死，他带着残余部众隐姓埋名，每年都在暗中保护你。还有太医院那三位老供奉，他们在岭南培养了不少医者，一首等着为苏家翻案的时机。”
苏挽月忽然想起前世在药铺遇到的神秘老者，总在她危难时送来救命药材；想起侯府后院那株永不凋零的寒梅，树下埋着的正是苏家旧部的密信。原来那些被忽略的温暖，全是家族忠魂织成的保护网。
“现在我们有三样武器。” 萧承煜的声音沉稳下来，目光扫过三人交握的手，“一是遗诏残片，二是《江山社稷图》里的证据，三是遍布天下的苏家旧部和医者联盟。”
他看向苏挽月，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前世他们没能拆散我们，今生更不能。等我们回到京城，第一步就是要让苏家冤案昭雪，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
林清漪将两枚半块的令牌放在女儿手心，仿佛传递着三十七年的使命：“挽月，你外祖父常说‘医者仁心，亦能执剑’。你既继承了苏家的血脉，又学得林家的医术，这天下的沉冤，该由你来亲手昭雪。”
苏挽月握紧令牌，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渗入心底，却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火把的光芒在地宫深处跳跃，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穿透这冰封的牢笼，首抵京城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她知道，从走出这座地宫开始，她不再是侯府任人摆布的棋子。她是镇北将军的外孙女，是太医院院判的女儿，是萧承煜命定的妻子 —— 更是掀翻这腐朽王朝的执棋者。
冰面上的血迹渐渐凝固，与三十七年前苏家满门的鲜血融为一体。而这一次，流淌的不再是绝望，而是足以融化整个北境冰雪的复仇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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