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挽月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小撮暗红色的“凝血生肌散”粉末,在鼻尖轻嗅,仔细分辨着药性融合后的细微变化。秦王试药后的余波尚未平息,府内下人敬畏的目光下,隐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窥探的疏离感。
“小姐……”青黛端着新煎好的药进来,脸上带着明显的忧色,欲言又止。
“说。”苏挽月放下药粉,目光平静。
青黛咬了咬唇,压低声音,带着愤懑:“外面……外面传得越来越难听了!栖霞院那边……还有府里一些跟赵嬷嬷走得近的碎嘴婆子,都在嚼舌根!”
“嚼什么?”苏挽月端起药碗,面不改色地饮下苦涩的药汁。
“她们……她们说小姐您……”青黛眼圈微红,声音气得发抖,“说您根本不是原来的大小姐!说那日落水……您其实己经淹死了!是……是水里的精怪妖邪占了您的身子!所以……所以您才会那些……那些闻所未闻的‘邪术’!扎几针就能让福伯十几年的老腰不疼了?几根针就能把老夫人从鬼门关拉回来?还有那吓死人的止血药……这根本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她们说……说您这是妖法!是邪术!是靠吸人精气、用生魂炼药才……”
青黛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苏挽月放下空了的药碗,指尖在冰冷的碗沿轻轻划过。流言……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比她预想的更恶毒、更首接地击中了这个时代最深的恐惧——鬼神妖邪。
王氏母女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她们无法在医术上正面驳倒她,也无法撼动老夫人的庇护,便釜底抽薪,利用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将她妖魔化!一旦“妖邪附身”的帽子扣实,再高的医术也成了妖法,再大的功劳也成了包藏祸心。届时,别说侯府地位,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世人对于“异端”的恐惧和排斥,远比对“恶人”更甚。
“还有呢?”苏挽月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
“她们……她们还说……”青黛的声音带着哭腔,更加愤怒,“说您给老夫人用的针,是引魂针!是勾着老夫人的魂魄不让走,好……好继续吸老夫人的福寿延年!说您给小翠用的血竭,是……是加了死人血的邪物!说秦王殿下送您的药,都被您下了咒……用了会……会变成您的傀儡!现在府里好些人……都不敢靠近咱们松鹤堂了,连送东西都只敢放在院门口!外面……外面街面上好像也隐隐约约有人在传了!说咱们永安侯府……闹妖精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药碗残留的苦涩气息混合着窗外透进来的寒意,弥漫在暖阁中。
苏挽月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几个远远站着、眼神躲闪、窃窃私语的小丫鬟。当她目光扫过去时,那几个小丫鬟如同受惊的兔子,慌忙低下头,匆匆跑开。
妖邪附身?邪术?吸人精气?王氏母女为了扳倒她,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种流言,如同附骨之疽,最是难以根除。解释?在鬼神之说盛行的时代,越是解释,越显得心虚。强行弹压?只会坐实“妖邪”控制人心的恶名。
“小姐……我们怎么办啊?”青黛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老夫人和侯爷……会信吗?”
苏挽月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窗外那几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松,眼底深处一片冰封的沉静。恐惧?有。愤怒?也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毒蛇缠上、必须一击毙命的冰冷决绝。王氏母女,己经彻底踩过了她的底线。
“青黛,”苏挽月转身,声音清晰而冷冽,“你去办几件事。”
青黛连忙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小姐您吩咐!”
“第一,去找李嬷嬷。让她悄悄放出风去,就说……”苏挽月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就说我前几日夜观星象,见天狼星犯紫微,主府中阴煞滋生,有小人作祟,以邪言秽语污损正气,恐伤及老夫人根本。此乃大凶之兆,需以纯阳之物镇之。”
“啊?”青黛愣住了,完全跟不上思路。小姐……怎么也开始说星象了?
“第二,”苏挽月不理会她的惊讶,继续道,“你亲自去一趟老夫人内库,取几块上好的雷击木(古人认为被天雷劈过、蕴含纯阳破邪之力的木头),就说是我吩咐的,要用来给老夫人雕刻护身符,驱邪避秽。”
“第三,”苏挽月的目光变得幽深,“密切关注栖霞院的动静,尤其是……苏挽晴身边那几个心腹丫鬟。特别是春桃。”她刻意加重了“春桃”二字。
青黛虽然满心疑惑,但看着小姐那沉静得可怕的眼神,不敢多问,用力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办!”
青黛匆匆离去。
苏挽月独自站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着袖中那枚冰冷的银针。以毒攻毒。既然她们用鬼神妖邪来攻讦,那就用更“正统”、更“权威”的玄学来反制!夜观星象?天狼犯紫微?小人作祟?这流言放出去,指向性不言而喻。而索要雷击木,更是坐实她“懂行”、“在做法”的姿态,在不明真相的下人心中,反而能形成一种威慑——大小姐连星象玄学都懂,岂是寻常妖邪可比?这既是自保,也是反击的第一步。
至于春桃……苏挽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盒加了料的“玉容香”,也该派上用场了。她倒要看看,当“妖邪”的流言,撞上“毁容”的现世报时,王氏母女那张精心伪装的皮,还能不能挂得住!
流言如同无形的瘟疫,在永安侯府内外悄然蔓延、发酵。
“听说了吗?松鹤堂那位……根本不是人!是水鬼变的!”
“可不是!不然怎么解释?死而复生?还会那些吓死人的针法?福伯的腰疼了多少年?太医都没辙,她几针下去就好了?邪门!”
“嘘!小声点!我听说啊,她给老夫人扎的那针,叫‘锁魂针’!是勾着老夫人的魂儿不让走呢!老夫人看着好了,其实魂儿都被她攥手里了!”
“天爷啊!这么邪乎?那秦王殿下……”
“秦王殿下那是贵人!有龙气护体!妖邪不敢近身!可咱们这些普通人……你没看送东西的都不敢进院子了?听说靠近了都觉得阴风阵阵!”
“还有啊,赵嬷嬷的表侄在街上当差,说外面都传开了!说咱们侯府风水坏了,招了水里的精怪……”
流言越传越离谱,细节越来越惊悚。下人们看向松鹤堂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排斥,连日常的洒扫都变得敷衍。苏挽月走在府中,所过之处,窃窃私语瞬间停止,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无数道躲闪的、带着探究与恐惧的目光。
栖霞院,却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王氏虽被禁足,但气焰并未消减多少。她靠在暖榻上,听着心腹赵嬷嬷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府内外的流言,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真心的、带着怨毒快意的笑容。
“好!很好!”王氏抚摸着腕上的玉镯,眼神阴冷,“让她们传!传得越凶越好!最好传到御史耳朵里!传到宫里贵人的耳朵里!我看那小贱人,顶着个‘妖邪’的名头,还怎么在侯府立足!还怎么巴结秦王!”
“夫人英明!”赵嬷嬷谄媚地笑着,“那起子愚夫愚妇,最信这些!如今府里人心惶惶,连松鹤堂的粗使婆子都躲着那院走!老奴瞧着,那贱人离众叛亲离也不远了!”
苏挽晴坐在一旁,脸上也带着解气的笑容,她拿起旁边小几上一盒新得的、香气馥郁的胭脂,正是“凝香阁”新出的“醉芙蓉”。她用小指沾了一点,对着铜镜,仔细地涂抹在脸颊上,一边涂一边恨恨道:“母亲,光是流言还不够!得让她现出原形!让所有人都亲眼看看她的妖邪模样!”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精光:“急什么?火候还不够。等流言烧得再旺些,等侯爷和老夫人心里都埋下根刺……到时候,自有‘高人’来收她!”
就在这时,春桃端着一盘新切的水果进来,脚步轻盈。她今日气色似乎格外好,脸颊白里透红,尤其那新涂的“醉芙蓉”胭脂,颜色娇艳,衬得她容光焕发。她将果盘放在苏挽晴手边,柔声道:“小姐,您尝尝这新到的蜜瓜,可甜了。”
苏挽晴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格外红润的脸颊上停留了一瞬,心头莫名掠过一丝烦躁,没好气地挥挥手:“知道了,下去吧。”
春桃依言退下,转身时,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显然对自己的妆容十分满意。
苏挽晴看着她的背影,那抹娇艳的红色在她眼前晃了晃,让她心头那股无名火更盛。她烦躁地拿起帕子,用力擦了擦自己脸上刚涂好的胭脂。
松鹤堂西暖阁。
苏挽月听着青黛打探回来的、关于栖霞院春桃今日容光焕发、尤其脸颊胭脂格外鲜艳的消息,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
“很好。”她低声道,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开得正好的水仙花上,花影在她沉静的眸子里摇曳,“流言如火,妖氛蔽日……也该下一场雨,洗一洗这侯府的污浊,让某些人……现一现原形了。”
她拿起案头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老夫人所赐),指尖在冰冷的玉面上缓缓划过,仿佛在勾勒着反击的脉络。
“青黛,”她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寒意,“明日一早,你去告诉李嬷嬷,就说我昨夜又观星象,见那作祟的小人星宫晦暗,印堂发黑,恐有‘破相毁容’之劫临头,就在……这三五日间。”
青黛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明悟!破相毁容?小姐这是……要借“天象”预言春桃?!
苏挽月没有解释,只是将玉佩轻轻放回案头,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着窗外渐渐阴沉下来的天色,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妖邪?呵……那就看看,是流言里的妖风更厉,还是人心滋生的恶疮……溃烂得更快。王氏,苏挽晴,这盆‘祸水’,可是你们亲手泼出来的。如今,也该尝尝……被它反噬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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