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
雨己经停了，只剩下屋檐上残留的雨水，还在不知疲倦地滴落，敲打着窗外的石板路，发出单调而催眠的“滴答”声。
安全屋内，一片死寂。
芬妮早就睡下了。或许是安诺伊斯特白天的警告起了作用，又或许是连日来的紧张让她身心俱疲，她睡得很沉，金色的长发铺满了半个枕头，呼吸均匀，胸口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着。
隔壁房间，安诺伊斯特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平稳悠长，看起来也己陷入沉睡。
但他没有。
他的意识，此刻正像一张无形的、撒向深海的巨网，以【混沌感知】为核心，笼罩了整个安全屋，乃至周围的街区。他在等，等那把悬在头顶的、看不见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就在安诺伊斯特的耐心快要被这死寂消磨殆尽时，他“看”到了。
那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景象。
在他的【混沌感知】中，一缕比蛛丝还要纤细、近乎完全透明的无形之物，悄无声息地穿透了安全屋那由炼金术加固过的墙壁。
它没有实体，没有温度，没有声音，就像一段凭空出现的数据流，一个游荡在物理世界之外的幽灵般的念头。
来了。
安诺伊斯特的心神在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那缕精神力在空中停顿了片刻，像一条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在辨认着猎物的方位。它绕过了安诺伊斯特所在的房间，没有丝毫停留。
安诺伊斯特的心猛地一沉。
他明白了，对方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自己这个“硬骨头”。
那条无形的精神触须，带着一种冰冷而精准的目的性，悄悄地，缓缓地，伸向了隔壁的房间。
伸向了……那个正毫无防备、沉浸在梦乡中的金发少女。
……
芬妮做了一个梦。
梦的开始，是温暖而明亮的。
她梦见了自己和安诺伊斯特刚刚完成一个棘手的委托，正坐在“月语酒吧”最喜欢的靠窗位置，分食着一大盘淋满了蜜糖的烤肋排。
安诺伊斯特还是那副死人脸，一边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肉，一边用他那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吐槽着芬妮的吃相像只护食的土拨鼠。
芬妮气鼓鼓地抢过他盘子里最大的一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反驳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麦酒的甜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真实。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安诺伊斯特切肉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向芬妮。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但他的眼睛，却变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纯粹的黑暗，像是两个通往深渊的漩涡。
“芬妮，”他开口，声音却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声音，而是一种由无数人声重叠在一起的、充满了痛苦与疯狂的合唱，“你不好奇吗？我的手臂，到底是什么样的？”
芬妮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见，安诺伊斯特缓缓地抬起了他的左臂。
那条被符文绷带紧紧缠绕的手臂，绷带开始一圈圈地自行松开，散落。
绷带之下，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一片蠕动的、由纯粹的黑暗与不祥的暗金色纹路构成的……混沌。
那不是一条手臂。
那是一个活物！
一个由无数扭曲的面孔、无声尖叫的嘴巴和绝望抓挠的手臂纠缠、聚合而成的怪物！
“不……”芬妮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她想逃跑，身体却像被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那只“手臂”，从安诺伊斯特的肩膀上脱离了下来，掉在地上，然后像一滩拥有生命的石油般，迅速膨胀、变形！
它长出了更多扭曲的肢体，长出了布满利齿的、不成形的嘴巴，长出了一颗颗没有瞳孔、只有纯粹恶意的眼球！
它变成了一头择人而噬的、无法用任何语言去形容的、纯粹由噩梦构成的怪物！
安诺伊斯特就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脸上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而那头怪物，则将它身上所有的眼球，全都转向了芬妮。
它张开了那张足以吞下整个世界的巨口。
芬妮能看到它喉咙深处那旋转的、由血肉与哀嚎构成的宇宙。
然后，她被一口吞了下去。
无尽的黑暗，将她彻底淹没。
“不——！！！”
一声凄厉到划破夜空的尖叫，从安全屋里爆发出来。
芬妮猛地从床上弹起，浑身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冷汗彻底浸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喉咙。
“砰！”
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安诺伊斯特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显然是在听到尖叫的第一时间就冲了过来。
“怎么了？”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芬妮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当她的视线与安诺伊斯特的目光接触时，她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刚想说些什么。
但下一秒，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安诺伊斯特垂在身侧的左臂上。
那里，被厚厚的符文绷带，缠绕得严严实实。
轰！
噩梦中那被一口吞噬的、极致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份刚刚升起的安心，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所取代。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危险”。
“你的……你的手……”她的声音在剧烈地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安诺伊斯特沉默地看着她。
他没有靠近，也没有解释。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笼罩在阴影中的雕塑。
他知道，那个该死的“心语者”，成功了。
离间计的第一步，完美达成。
这道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合。
看着安诺伊斯特那沉默的、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的眼睛，芬妮的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他为什么不解释？
他为什么不说话？
是因为……那个梦，是真的吗？
两人之间，明明只隔着几步的距离，此刻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空气，压抑得让人窒息。
许久，安诺伊斯特才缓缓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
“只是个梦。”
他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
说完，他没有再多看芬妮一眼，转身退出了房间，轻轻地带上了门。
门内，是芬妮无法抑制的、压抑的啜泣声。
门外，安诺伊斯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他的眼神，冷得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
很好。
你成功地，让我生气了。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那条被符文绷带包裹的手臂，在黑暗中，仿佛有暗金色的流光，一闪而过。
这场棋局，你先手。
现在，轮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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