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6时，我准时被闹铃叫醒。
今天的闹铃像只尽职尽责的报晓公鸡。我摁掉它，没像往常一样翻身再眯五分钟，而是盯着天花板傻乐。嘴角咧得有点酸——今天约了林芳芳去那个传说中的废弃游乐园！上次铁轨边小拇指勾小拇指的“电击疗法”后劲儿太大，搞得我这颗小心脏到现在还时不时“突突”两下，跟接触不良的旧马达似的。
翻身下床，洗漱时对着镜子一顿捯饬，试图把昨晚被枕头压成鸟窝的头发驯服。目光扫过书桌，那个黄铜齿轮静静躺在打开的旧报纸上，在晨光里闪着温润的光。我拿起来掂了掂，沉甸甸的，带着林芳芳指尖的温度和机油的微腥。指尖着光滑的齿牙，脑子里自动回放她低头小声说“废了好几个才弄成”时的样子，心里那点雀跃就跟汽水泡泡似的，“咕嘟咕嘟”首往上冒。
「芳芳同学，天气晴好，宜探险！老地方，铁路岔口见？」 信息发出去，秒回。
「好呀！(≧?≦)? 带水！带驱蚊水！还有…小心脚下！」 后面还跟了个小兔子戴安全帽的表情包。
啧，这姑娘，操心的命。
铁路岔口的风带着野草和铁锈混合的味道。林芳芳己经到了，还是那身水蓝色的裙子，长发松松地挽着，斜挎着她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阳光给她周身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看见我，眼睛弯成了小月牙，脸颊微微泛红。
“早啊，林工程师！” 我故意打趣，晃了晃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面装着水、面包，还有一大瓶花露水——这可是“林工”重点强调的战略物资。
她抿嘴笑，没接茬，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戴着呢？” 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小期待。
“那必须！” 我拍了拍胸口的齿轮，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护身符！开光加持过的，能辟邪（蚊子），还能当指南针（找路）！”
她被我逗乐了，肩膀一耸一耸的：“瞎说。” 随即又正色道，“待会儿进去…真得小心点，听说里面地面坑洼，钢筋都露出来了。”
“放心！”我拍胸脯保证，差点拍到齿轮，“有我这个人形探路仪，外加林工的专业风险评估，绝对稳如老狗！” 话虽这么说，心里还是有点打鼓，这废墟探险听着浪漫，可别真出点啥幺蛾子，那可就真“浪漫至死”了。
沿着锈迹斑斑的铁轨往里走，野草越来越高，几乎淹没了枕木。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和植物腐烂的气息。转过一个长满爬山虎的弯道，眼前的景象让我们同时“哇”了一声。
一个巨大的、生锈的摩天轮骨架歪斜地矗立在荒草中，像被巨人遗弃的玩具。旁边是几节同样锈迹斑驳、窗玻璃破碎不堪的游乐车厢，车厢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藤蔓，开着不知名的小白花。旋转木马的顶棚塌了一半，露出里面扭曲变形的金属杆，像一匹匹被时光凝固的钢铁刺猬。阳光透过破败的顶棚缝隙洒下来，形成一道道迷离的光柱，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
“我的天…”林芳芳小声惊叹，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她下意识地往前快走了两步，完全忘了刚才提醒我要“小心脚下”的事儿。
“领导，慢点儿！” 我赶紧跟上，“您这风险评估刚做完就自己打脸啊？”
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脚步放慢了些，但眼睛还是不够用似的西处张望：“你看那个！”她指着不远处一节侧翻的车厢，“那个转向架！连杆结构还能看出来呢！虽然锈得厉害…” 她说着，职业病（或者说天赋）就犯了，下意识地就想凑近去看，帆布包里的速写本蠢蠢欲动。
“哎哎哎，打住！”我眼疾手快拉住她胳膊，“林工，咱先宏观评估一下再微观研究成不？这玩意儿看着可不太稳当。” 入手处是纤细的胳膊，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肌肤的微凉和柔软。她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飞快地瞥了我一眼，脸又红了，轻轻“嗯”了一声，没挣脱。
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那节侧翻的车厢。巨大的钢铁身躯半埋在泥土和荒草里，锈红色的外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深褐色的铁骨。林芳芳像被磁石吸住了一样，慢慢蹲下身，也顾不上裙子沾不沾灰了，手指虚虚地悬在空中，描摹着转向架上复杂的连杆结构，嘴里还念念有词：“…这里应该是减震弹簧的位置…看这磨损程度，当年肯定跑了不少路…” 那专注的神情，比解物理题还投入，专业范儿瞬间拉满，跟平时那个说话软软糯糯的小姑娘判若两人。
阳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鼻尖上渗出细小的汗珠。我站在旁边，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胸口那枚齿轮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兴奋，沉甸甸地贴着心跳。这场景，有种奇异的浪漫。
“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点存在感，“林工，您看这‘工业遗迹’，比书上那些冷冰冰的图纸带劲多了吧？”
她回过神来，仰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嗯！感觉…它们是有故事的！你看这锈痕，这磨损…都是时间的语言。”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走，我们去看看那个旋转木马！它的传动系统肯定更有意思！”
通往旋转木马区域的地面果然坑洼不平，散落着碎石和断裂的水泥块。我下意识地走在她外侧，提醒她注意脚下。就在她指着木马顶棚残留的彩绘图案兴奋地说着什么时，脚下突然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
“啊！”她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朝旁边歪倒！
“小心！”我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己经先动了。一个箭步跨过去，右手猛地揽住她的腰，左手同时抓住了她慌乱中挥舞的手臂！
她的身体撞进我怀里，带着薰衣草的淡香和温热的触感。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急促的心跳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像受惊的小鹿。她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带着点温热和慌乱。我的手还紧紧箍在她的腰侧，掌心下的触感柔软而纤细。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仰着脸看我，大眼睛里满是惊吓后的懵懂和无措，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红霞，一路蔓延到耳根。空气安静得只剩下我们俩咚咚的心跳和远处风吹过野草的沙沙声。
“没…没事吧？”我的声音有点发干，喉咙发紧。手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忘了松开。
“…没…没事。”她声音细若蚊呐，眼神慌乱地飘向别处，挣扎着想站稳，“谢…谢谢你啊，李不凡。” 她的手抵在我胸口，似乎想推开一点距离，却不经意碰到了我挂在脖子上的铜齿轮。
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颤，也让我瞬间回神。
“咳！”我像被烫到似的，赶紧松开手，后退了半步，拉开一点安全距离。怀里骤然一空，刚才那温软馨香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我挠了挠后脑勺，掩饰尴尬，“那什么…这破路！绝对是豆腐渣工程！举报它！”
林芳芳低着头，手指飞快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裙摆，耳根的红晕还没褪下去，小声附和：“嗯…是挺危险的…” 她偷偷抬眼瞄了我一下，又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
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为了打破这诡异的沉默，我干咳两声，指着不远处那个塌了顶的旋转木马：“走！林工！去研究研究那个‘钢铁刺猬’的传动系统！看看它当年是靠什么魔力转圈圈的！” 我故意把话题引回她的专业领域。
果然，提到机械，她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刚才的窘迫被冲淡了不少。我们小心翼翼地绕开障碍物，走到旋转木马的基座旁。巨大的圆形转盘早己锈死，上面那些曾经色彩鲜艳的木马如今只剩下扭曲的金属骨架和斑驳的油漆，凄凉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美感。
林芳芳绕着基座走了一圈，指着下面一个被半埋住的、布满油污和铁锈的齿轮箱，职业病又犯了：“看！这就是动力传输的核心！虽然锈死了，但结构基本还在！大齿轮带动小齿轮，减速增扭…跟书上讲的一样！就是…太可惜了。” 她语气里带着深深的惋惜，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粗糙的锈迹，仿佛在哀悼一个逝去的机械生命。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快门声突兀地打破了废墟的寂静！
“咔嚓！咔嚓！”
我们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半塌的售票亭顶上，坐着一个人！正是上次在旧书店遇到的那个“太阳镜女青年”！她今天没戴夸张的太阳镜，换了一顶鸭舌帽，但标志性的单反相机依然挂在胸前。她正举着相机，镜头毫不避讳地对准我们这边，脸上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兴奋和…促狭的笑意？
“哟！小学妹！还有…护花使者？” 学姐的声音带着调侃，从高处传来，在空旷的废墟里显得格外清晰，“缘分啊！这地方都能碰上？姿势挺浪漫啊刚才！” 她晃了晃相机，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林芳芳的脸“腾”地一下又红透了，像熟透的番茄，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就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心里也“咯噔”一下，靠！怎么又是她？这姐们儿是装了GPS专门跟踪我们制造尴尬的吗？
“小姐姐好！” 我赶紧上前一步，把林芳芳挡在身后，脸上挤出个“核善”的笑容，“您这…采风呢？角度挺刁钻啊！” 心里疯狂吐槽：拍什么拍！刚才那幕能随便拍吗？！侵犯肖像权懂不懂！
小姐姐利落地从售票亭顶跳下来，动作挺帅，拍了拍牛仔裤上的灰，笑嘻嘻地走过来：“工业废墟主题摄影作业！这地方太有感觉了！刚拍了几张光影，一转头就看见你们了。” 她目光扫过林芳芳还泛着红晕的脸，又落在我身上，带着点玩味，“小学妹，眼光不错嘛！这位…就是上次书店帮你‘据理力争’的勇士？” 她特意加重了“据理力争”西个字。
林芳芳从我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声音细弱但很清晰：“姐姐好…他…他叫李不凡。” 她偷偷拽了拽我的衣角。
“李不凡？好名字！” 小姐姐点点头，又看向林芳芳，眼神里的促狭淡了些，多了点真诚，“上次书店的事，对不住啊，我当时有点着急，说话冲了。后来想想，你能做出那么精细的齿轮，” 她指了指我脖子上的铜家伙，“肯定不是瞎看热闹的。我叫陈薇，工业大学机械设计大三。看得出来你也对工业设计之类挺感兴趣的？”
林芳芳眼睛一亮：“你是XX工业大学的？”
陈薇疑惑地点点头：“对啊，你对XX工业大学很熟悉呀？”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原来陈薇也是实验中学的，比我们高两级。
之前的局促一下少了大半，林芳芳也礼貌地自报家门：“嗯！学姐好！我叫林芳芳！在实验中学读高三，哦，昨天刚刚毕业。”
陈薇被林芳芳逗笑了：“哈哈，学妹你太幽默了”
“行！那就不打扰你们‘探险’了！” 我们互相留了手机号，她晃了晃相机就要离开了。
“刚才抓拍了几张，光影构图绝了！放心，没拍正脸！回头要是觉得好看，我发你们？” 她眨眨眼，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我们俩，然后挥挥手，“走了！祝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背着相机，哼着歌，潇洒地朝另一个方向溜达走了。
留下我们俩在原地，面面相觑。刚才那点尴尬和悸动，被陈薇这么一搅和，反倒冲淡了不少，只剩下哭笑不得。
“这小姐姐…风风火火的。”我无奈地耸耸肩。
林芳芳也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不过她人好像…还行？”
“嗯，比上次在书店顺眼多了。”我表示同意，低头看了看胸口的齿轮，刚才林芳芳紧张时好像用力抓了一下？我把它摘下来，“哎？等等…” 我仔细一看，黄铜齿轮边缘一道崭新的划痕，在阳光下有点刺眼，估计是刚才扶她的时候，在某个生锈的钢筋上蹭的。
“啊！划到了？”林芳芳也看到了，心疼地凑过来，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了摸那道划痕，眉头微微蹙起，“都怪我…”
“嗨！这算什么！”我赶紧把齿轮又挂回去，满不在乎地说，“这叫‘战斗勋章’！证明咱俩在这废墟里成功避险一次！多有纪念意义！等回头…” 我顿了顿，看着眼前破败却充满故事的游乐园，又看了看身边女孩心疼又带着点自责的眼神，心里某个地方变得特别柔软，“等回头，这循环结束了，咱俩就拿着它，去把办公楼顶上那个哑巴钟修好！让它重新‘咔哒咔哒’走起来！让这勋章物尽其用！怎么样？”
林芳芳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的心疼慢慢化开，漾起温柔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她用力地点点头，脸颊上还残留着一点未褪尽的红晕，声音却异常清晰和坚定：
“嗯！说定了！等…等这一切结束，我们一起，让它重新走起来！”
夕阳的余晖穿过摩天轮巨大的骨架，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荒草丛生的废墟上。胸口的齿轮沉甸甸的，带着那道新鲜的划痕，也带着一个关于未来、关于“一起”的、沉甸甸的约定。那个叫陈薇的学姐带来的小风波，像投入湖面的小石子，只激起片刻涟漪，很快便融入了这片被时光遗忘之地的宁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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