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吴淑芬就起来了。
陈默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推开门时,一股浓烈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客厅的灯全开着,茶几被推到一边,地上铺着一张旧床单,上面摆满了东西——三排红蜡烛高低错落地燃着,中间是一个铜香炉,里面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线香,青烟缭绕如雾。香炉前堆着水果、糕点和一瓶白酒,两侧还摆着纸折的金元宝和小衣服。最前面是小宝的照片,从幼儿园毕业照上剪下来的,被供在一个小相框里。
吴淑芬跪在香案前,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她手里攥着一把香,正一根接一根地点燃,插进己经拥挤不堪的香炉里。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有些没插稳的香倒下来,在床单上烧出几个焦黑的洞。
“妈。”陈默叫了一声。
吴淑芬没回头,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你别管,我在跟菩萨说话。”
陈默走过去,看见她面前摊着一本破旧的黄历,上面画满了红圈。她的手指颤抖地指着一行小字:“今日宜祭祀、祈福、破土……”指甲缝里全是香灰。
“小宝会回来的。”吴淑芬突然抓住陈默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只要心诚,菩萨一定会显灵!我昨晚梦见观音了,她说要考验我们……”
陈默蹲下来,慢慢掰开她的手指:“张警官他们在找了,很快会有消息。”
“警察?”吴淑芬冷笑一声,眼里闪着偏执的光,“他们连马老三都抓不住,能找回我外孙?”她猛地推开陈默,扑向香案,抓起一把纸钱点燃,“得多烧点……得多烧点……”
火苗窜起来,陈默一把抢过燃烧的纸钱踩灭。吴淑芬像被激怒的母兽,抄起香炉就要砸过来,香灰撒了一地。
“你干什么!”她尖叫道,“你想害死小宝吗!”
陈默抓住她的肩膀:“妈!你冷静点!这样会引发火灾!”
吴淑芬的力气突然泄了,香炉咣当掉在地上。她滑坐下去,眼泪混着脸上的香灰,冲出一道道灰色的痕迹。“我的小宝……他才六岁啊……”她揪着胸口的衣服,声音支离破碎,“那些人会怎么对他?会打他吗?会不给他饭吃吗?他晚上睡觉要抱着恐龙玩偶的……”
陈默的胃里像灌了铅。他扶起吴淑芬,把她安置在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倒水时,看见林秀站在阴影里,怀里抱着小宝的枕头。
“她这样多久了?”林秀问。
“半夜开始的。”陈默递过水杯,“你再去睡会儿吧。”
林秀摇摇头,走到香案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小宝的照片。她的手指在相框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开始收拾散落的香。陈默看着她把倒下的香一支支扶正,动作很轻,像在给小宝掖被角。
天光渐亮时,宇轩揉着眼睛走出卧室,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客厅像个诡异的庙堂,烟雾弥漫,他咳嗽着挥开眼前的烟:“爸?这……”
“收拾一下,我送你去学校。”陈默说。
“我不去!”宇轩的声音陡然拔高,“小宝都……我怎么能……”
“你必须去。”陈默按住儿子的肩膀,“表现得越正常,绑匪越不会起疑。张叔叔的人会在学校附近守着。”
宇轩的嘴唇颤抖着,最终点了点头。他走到香案前,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小恐龙——小宝上周落在他房间的。他把恐龙轻轻放在照片旁边,然后转身进了卫生间,水声响了很久。
上午九点,陈默假装出门买“证据硬盘”。楼道里两个便衣对他点点头,一个保洁员模样的人正在擦楼梯扶手——是女警伪装的。陈默走到小区门口,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窗户。吴淑芬的身影立在窗前,手里还举着三炷香,像一尊绝望的雕像。
电子城人声鼎沸。陈默按照张震的指示,买了一个二手硬盘,又在柜台前大声讨价还价,确保被监控拍到。走出商场时,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撞了他一下,往他口袋里塞了张纸条。
“表现不错。中午12点,人民广场垃圾桶。”
陈默的手心沁出冷汗。这比预期来得快——马老三的人在监视他。他假装系鞋带,把纸条揉碎吞了下去。
回到家,吴淑芬的香案又扩大了。这次她不知从哪弄来一尊观音像,摆在正中央,前面堆满了贡品。香炉里的香己经插得像刺猬,有几根烧得太旺,火苗蹿得老高。林秀坐在沙发上,机械地叠着元宝,面前堆了一座小山。
“有消息了。”陈默低声说,“中午要去人民广场。”
林秀的手指一顿,龙宫小世界的青影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纸元宝被捏变了形。吴淑芬猛地转过身,香灰撒了一地:“我也去!”
“不行,太危险。”
“那是我外孙!”吴淑芬的眼里布满血丝,“我可以扮成捡垃圾的,我可以……”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突然捂住心口弯下腰。陈默扶住她时,发现她的手冷得像冰。
“药……药……”吴淑芬哆嗦着指向抽屉。
陈默翻出降压药,林秀端来水。吴淑芬吞下药片,呼吸渐渐平稳,却抓住陈默的手不放:“你发誓……发誓把小宝带回来……”
陈默没说话,只是握了握她的手。转身时,他看见林秀站在阳台上,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发抖。
十一点半,陈默准备出发。他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香案——烟雾缭绕中,小宝的笑脸在相框里显得格外刺眼。吴淑芬瘫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攥着一把没点燃的香,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林秀走过来,默默地把一个护身符塞进他口袋——是小宝的生肖符,从庙里求来的。
“我梦见他了。”林秀突然说,“他在一个很黑的地方,但是……没有受伤。”她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还抱着那个恐龙。”
陈默点点头,转身出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他听见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接着是宇轩的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人民广场的钟声敲响十二下时,陈默站在指定的垃圾桶旁。烈日当空,他的衬衫后背己经湿透。远处有个流浪汉在翻垃圾,几个学生说笑着路过,一切如常。
垃圾桶盖上突然响起“咔嗒”一声。一个被压扁的易拉罐滚到陈默脚边——里面塞着一张字条。
“今晚8点,西郊烂尾楼。一个人来,带上所有‘证据’。别耍花样,我们在看着你家。”
陈默攥紧字条,抬头西顾。广场对面的咖啡店里,一个穿黑T恤的男人正举着手机对着他。见他望过来,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然后起身混入了人群。
张震的电话很快打来:“我们拍到接头人了,正在追踪。你按他们说的做,但记住——”他的声音沉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别冲动。”
回到家时,屋里静得可怕。香案上的蜡烛熄了一半,观音像倒在一旁。吴淑芬躺在卧室,宇轩说她刚才晕倒了,现在睡着了。林秀坐在小宝的床边,手里拿着他的睡衣,眼神涣散。
“今晚交易。”陈默简单说了情况。
林秀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是陷阱。”
“我知道。”
林秀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带我一起去。”
“不行。”
“我能感觉到他!”林秀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刀锋般锐利,“每次小宝害怕的时候,我都能……这里……”她捶了捶胸口,“像被撕开一样。我可以帮你找到具置!”
陈默看着她眼里的疯狂与笃定,想起张震的警告。最终他摇了摇头:“太危险了。”
林秀松开手,眼神一点点冷下去。她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水果刀,塞进陈默的口袋:“那你要活着把他带回来。”
刀柄冰凉。陈默想起多年前,林秀第一次发病时,也曾把一把剪刀藏在枕头下。那时他以为那是对世界的防备,现在才明白,那是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武器。
傍晚,吴淑芬醒了。她跌跌撞撞地冲到香案前,发现香都烧完了,又手忙脚乱地点新的。打火机咔嗒咔嗒响了十几次,却怎么也打不着。
“怎么点不着……怎么点不着……”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菩萨不肯收我的香……”
陈默走过去,接过打火机,帮她点燃了三炷香。吴淑芬愣了一下,突然嚎啕大哭。她把香插进香炉,然后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替小宝磕的……”她抬起头,额头上己经青了一块,“把我的命拿去吧,换我外孙平安……”
陈默扶起她,发现她的膝盖上全是香灰,像两片灰色的痂。
七点半,陈默准备出发。他站在门口,最后看了一眼家——吴淑芬跪在香案前念念有词,宇轩死死盯着手机等消息,林秀站在阴影里,眼睛亮得吓人。
香炉里,三炷香静静地燃烧着,青烟笔首地升向天花板,像三条通往未知世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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