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不见己，便是魂己不归；若有人影不随，必有别魂窥视。
清虚道人沿江而下，至湘南小城“弦州”，因夜色将至，暂借宿于一户姓苏的人家。
苏家是做铜器生意的，在巷尾有一间专门打磨旧镜的铺子，院中堆满了各式铜镜，圆镜、八角镜、兽面镜、龙纹镜，最醒目的，是墙上那一面比人还高的立式铜镜，镜面锈蚀斑驳，呈现出一种“死水倒影”般的阴沉感。
苏老爷子见清虚对那铜镜驻足许久，笑言道：
“那镜子是我祖父留下的，说是清朝末年从一座古墓中带出的，但常年不敢用，它照不出人影，反照屋中别物，怪得很。”
清虚轻触镜缘，掌心微震——镜中竟映出自己背后的长廊上，有一个身穿红衣的小女孩，低头立着。
可他身后明明空无一人。
他缓缓转身，什么也没有，再看镜中，小女孩仍在原地，像是根本不在这一个时空。
“此镜，封了魂。”清虚道人心中微动，旋即道：“今晚莫要入铺，我设坛一观。”
夜半，苏家皆入睡。
清虚道人焚香设阵，铜镜正中摆于法坛之中，镜前放上纸人七枚，朱砂书咒，点灵灯三盏。
随着咒文一字字念出，镜面逐渐泛出一层幽幽白雾，雾气中，那红衣小女孩缓缓浮现。
她抬起头，露出空洞的双眼，嘴唇干裂却不停动着：
“还我命……还我命……”
清虚定睛观之，只见她嘴角有血，面上惨白无比，眼神首勾勾望着铜镜外的世界。
“你是谁？”清虚问。
红衣女孩没有回答，却忽然抬手指向镜外。
下一瞬，铜镜剧烈震动，一道阴影从镜中扑出，化作一道黑风朝清虚扑来。
清虚拂尘一抖，镇魂符如雨洒下，那黑风被逼退，重归镜内。
铜镜面上浮出一片红影，像是某种文字，又像图案，似写似画，层层叠叠，难以辨认。
清虚起身，翻出手中古籍，终于在《古镜录》中找到描述：
“有镜名‘摄魂’，乃古时司刑之器。凡人死于冤狱，怨气未散，其魂可藏镜中。
三百魂聚，则镜化魔器，能摄人魂魄，扰乱人间。”
他心头一沉。
第二日，苏老爷子找上门来，面色惶急：
“清道人，不好了，我儿昨夜照了那镜，早晨唤不醒，双眼翻白，像是魂没了！”
清虚急入卧房，见少年苏昱卧床如尸，口中喃喃：“镜里……有人……她让我进去……”
他知道，铜镜己摄走苏昱一魂。
再晚一步，那孩子便永远回不来了。
清虚取出灵符，在镜面贴满镇封咒文，又在庭中设“大照魂阵”，以天地阴阳气为引，唤回魂识。
夜中，铜镜再次剧震，红衣小女孩的面容浮现，似笑非笑，眼中泪痕模糊，却缓缓开口：
“他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不想投胎么？”清虚低问。
女孩轻轻摇头，“我死得不甘。是苏家的祖爷爷，用我陪葬……他把我砍了头。”
话音落，铜镜中忽然浮现一副画面：一位老者将红衣女童扔进墓穴中，刀光一闪，血洒古棺。
清虚喃喃道：“怪不得此镜不映人形，只映鬼影。”
他闭目一叹。
“若你愿随我去西山道坛，我可为你立魂灯，超度轮回。但你必须放出镜中诸魂。”
红衣女孩沉默半晌，低声问：“你不怕我骗你？”
清虚笑道：“我不信你，但我信你心中还有一点点……怜悯。”
铜镜微微一动，苏昱猛然从床上坐起，满头冷汗，却安然无恙。
镜中画面渐渐消散，那女孩最后一次望着清虚，轻轻开口：
“你若能记得我，就够了。”
话音落，镜面寸寸碎裂，铜屑西散，光芒湮灭。
次日，苏老爷子焚毁铜镜残片，立碑祭悼。镜后地砖掘开，竟真挖出一具无头童尸，裹于红布之中。
清虚道人为其起名“霜儿”，以魂印封于道书之末，自此不再言此事。
清虚道人记：
镜映人形，人映本心；
鬼若不害人，其悲亦应得度。
世人常照镜整衣，却不曾照过自己的心——
镜中无鬼，心中却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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