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伦贝尔的春天总是踩着马蹄声来的。当晨雾还在草尖上打滚时，七岁的苏日娜己经把缀着铜铃铛的牛皮靴子蹬得梆梆响，羊角辫上系着的蓝绸带被风一吹，活像两只扑棱棱的蝴蝶。
“阿爸！”她踩着露水冲进马厩，正撞见父亲把崭新的马笼头挂在雕花鞍架上，“今天能让我带枣红马去河边吗？它昨天偷吃了燕麦，我得带它消食！”
阿爸粗糙的手掌揉乱她的头发，晒成古铜色的脸庞笑出层层褶子：“小机灵鬼，又想偷溜去芦苇荡？”话音未落，枣红马己经从木栏里探出脑袋，喷着热气蹭苏日娜的掌心。
清晨的草原像块被揉皱的绿绸缎，露珠在草叶上滚来滚去。苏日娜骑着枣红马慢悠悠晃到莫日格勒河边，忽然听见芦苇丛里传来“哞——”的闷响。拨开比人还高的苇草，她看见一头小黄牛陷在泥沼里，西条小腿扑腾着溅起泥浆，脖颈上的风马绳缠在枯树枝上。
“别怕别怕！”苏日娜翻身下马，解下腰间的羊毛绳。她学着阿爸的样子把绳子甩成圆圈，精准套住小黄牛的犄角。枣红马似乎看懂了小主人的心思，主动凑过来用肩膀抵住泥沼边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浑身湿透的小黄牛终于“扑通”一声摔在草地上，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从那天起，小黄牛成了苏日娜的小跟班。她给它取名“乌云”，因为它头顶的黑毛像朵会跑的乌云。每天天不亮，一人一马一牛就溜出蒙古包。苏日娜教乌云分辨野韭菜和毒蘑菇，带它认识会跳舞的狼毒花；枣红马则会在苏日娜躺在草地上数云朵时，用尾巴赶走嗡嗡叫的牛虻。
盛夏的某个傍晚，草原突然刮起怪风。苏日娜正带着乌云在草甸上采蓝莓，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她慌忙把羊毛披肩裹住小黄牛，牵着枣红马往家跑。没跑多远，一道闪电劈开铅灰色的云层，惊得枣红马前蹄腾空。乌云吓得挣脱缰绳，跌跌撞撞冲进雨幕。
“乌云！”苏日娜顾不上浑身湿透，举着防风灯在草原上呼喊。雨水模糊了视线，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当她终于在避风的山坳找到瑟瑟发抖的小黄牛时，发现它的后腿被尖锐的碎石划出一道血痕。
“都怪我没照顾好你。”苏日娜把乌云搂进怀里，解下辫梢的蓝绸带轻轻包扎伤口。枣红马懂事地用身体为他们挡风，温热的呼吸驱散了几分寒意。首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阿爸举着马头琴找到他们时，苏日娜正哼着摇篮曲，和两个小伙伴依偎在一起睡得香甜。
秋天的草原铺满金毯时，苏日娜教会了乌云跳过野花编织的栅栏，枣红马也能听懂她用马头琴演奏的“回家曲”。每当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三个身影总会准时出现在蒙古包前。炊烟升起时，苏日娜会把新鲜的马奶酒递给阿爸，听他讲爷爷年轻时套马的故事，而乌云则会嚼着苜蓿草，把下巴搁在她的膝盖上。
多年后，当苏日娜的女儿缠着她讲童年故事时，老枣红马的鬃毛己经染上白霜，乌云也成了草原上最健壮的公牛。她们坐在缀满铜铃的勒勒车上，车轮碾过满地金黄的草叶，风里飘来悠扬的长调。小孙女指着天边的火烧云问：“妈妈，你的快乐是不是都住在风马绳上呀？”
苏日娜摸着女儿发间的蓝绸带，望着远处吃草的牛群笑了。草原上的风轻轻掠过，带着奶香和青草的气息，把这个关于勇气、陪伴与自由的故事，讲给每一株新生的芨芨草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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