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的靴底碾过一层细碎的铜锈,发出沙沙的声响。他攥着发丘印的手沁出冷汗,印玺表面的锯齿豁口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他爹留下的最后温度。
“头前带路。”铁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鼻音。他那条废腿拖在地上,刮得碎石哗啦响,却硬是咬着牙没吭声。石锁架着刀七的胳膊,伤兵的独眼半阖着,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净的黑血。刀七的肋下箭洞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在泥地上洇出暗红的花。
苏离走在最前,龟甲残片用破布裹着挂在脖子上。她走得很慢,目光不断扫过两侧岩壁——那里爬满了暗绿色的苔藓,苔藓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幽蓝,像有人撒了把碎宝石。
“那……那是啥?”刀七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风箱。他那只完好的独眼死死盯着左侧岩壁,喉结上下滚动,“蓝莹莹的……像鬼火?”
陈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岩壁上的幽蓝光点正随着他们的脚步移动,像是被什么牵引着。等走近了才看清——那些“鬼火”是从岩壁缝隙里渗出来的,顺着石纹蜿蜒成河,在岩壁上汇成龙形。
“尸萤菌。”苏离的声音突然发紧,“我爷爷的笔记里写过。这种菌靠腐尸和阴气生长,专爱往活物身上爬。”
话音未落!
“嘶——!”
一道蓝光突然从岩壁窜出,首奔刀七面门!
刀七的独眼猛地一缩,想躲却被废腿绊了个踉跄。蓝光擦着他的鼻尖掠过,撞在身后的石锁胳膊上!
“啊——!”石锁惨叫一声。他断臂的伤口处突然腾起幽蓝火焰,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碳化!黑烟混着焦糊味炸开,惊得陈启差点栽倒。
“老石!”铁牛扑过去,用完好的左手去拍石锁的伤口。可那火焰像长了眼睛,顺着他的手背爬上来!铁牛的皮肤瞬间变黑,他嘶吼着甩动手臂,却把火焰甩到了岩壁上!
“轰——!”
岩壁上的幽蓝光点突然炸成一片!无数条半透明的菌丝从岩缝里钻出来,像活物般扭动着,朝着众人席卷而来!
“跑!”陈启吼了一嗓子,拽起苏离就往前冲。铁牛和石锁互相搀扶着跟上,刀七被石锁拖着,独眼瞪得溜圆,看着身后的菌丝越来越近。
菌丝擦过陈启的后颈,他感觉像被烧红的铁丝抽了一下,火辣辣的疼。再看铁牛,他的左胳膊己经被菌丝裹住,皮肤碳化得滋滋冒油,却还在咬着牙往前拽石锁。
“刀七!”苏离突然停步。她转身时,脖子上的龟甲残片晃了晃,幽蓝光晕从布缝里漏出来,在地上投出个圆滚滚的光斑。
神奇的事发生了——那些追过来的菌丝,竟像见了鬼似的,纷纷避开光斑,绕着弯儿往前面的岩壁爬去!
“这……”陈启愣住了。他看见苏离的龟甲光晕里,菌丝触碰到光的地方,立刻蜷曲着缩成一团,冒起青烟。
“快走!”苏离拽着陈启的手往前跑,“这光能镇住它们,但撑不了多久!”
众人跌跌撞撞往前冲。甬道很窄,仅容两人并肩,岩壁上的菌丝却越来越密,像张巨大的网,正从头顶、脚下、两侧合围过来。陈启能听见身后传来菌丝撕裂空气的“簌簌”声,还有石锁压抑的闷哼——他的整条右胳膊都被菌丝裹住了,碳化的皮肉簌簌往下掉。
“前面有光!”刀七突然喊。他的独眼因为失血过多,己经只剩条缝,却还是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甬道尽头,出现了一片更明亮的幽蓝。那光不是从岩壁渗出来的,而是像有活物在发光——仔细一看,竟是无数只巴掌大小的甲虫!它们浑身覆盖着幽蓝鳞片,翅膀振动时发出“嗡嗡”声,正沿着岩壁整齐地排列,像在给什么引路。
“尸萤!”苏离的声音发颤,“是尸萤成精了!”
话音未落,最前面的几只尸萤突然转向,朝着众人扑来!它们的口器里喷出幽蓝火焰,瞬间点燃了离得最近的石锁!
“老石!”铁牛的嘶吼震得岩壁簌簌落石。他疯了似的扑过去,用身体撞开石锁,可自己也被火焰燎到了后背。他撕心裂肺地喊着,却还在笑:“老子……老子替你疼……”
陈启的眼泪糊住了视线。他想起石锁总说“等出了这江,我要给老家的瞎眼老娘修间砖房”,想起他总把最后半块药膏塞给受伤的兄弟。可现在,他的后背己经被烧得露出了白骨,还在笑着把石锁往安全的地方推。
“铁牛哥!”陈启扑过去,用发丘印砸向扑来的尸萤。印玺砸在尸萤身上,竟发出金铁交鸣的响声!尸萤被砸得翻了个身,幽蓝火焰却更盛了,瞬间点燃了陈启的衣袖!
“陈头!”刀七突然挣扎着爬起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抓起块碎石,狠狠砸向最近的尸萤!碎石砸在尸萤外壳上,溅起几点火星,却没能伤到它分毫。
“没用的!”苏离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龟甲光晕己经弱得快看不见了,菌丝又开始往众人脚边爬,“这东西……是镇水骨的守墓虫!”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脆响。苏离脖子上的龟甲残片突然裂开道缝!一道更亮的幽蓝光从裂缝里射出来,像把利剑劈开了眼前的菌丝网!
陈启看见,被光照亮的岩壁上,浮现出一行歪歪扭扭的刻痕——
“搬山护印,血誓为凭”
字迹很深,像是用指甲硬抠出来的,每个笔画里都凝着暗红的血渍。而在刻痕旁边,还画着个模糊的图案:一座山,一把斧头,还有一枚……和他怀里的发丘印一模一样的东西!
“搬山护印?”铁牛的声音发颤,“我爷爷说过……卸岭和搬山本是一家……”
“血誓为凭?”刀七的独眼突然瞪大,“难道……当年困住‘那个东西’的,不只是镇水骨?”
苏离的龟甲光晕彻底熄灭了。她踉跄着扶住岩壁,刻痕在她眼前模糊成一片。但陈启看清了——在最下面的刻痕里,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七魄锁魂,三才镇骨,搬山不渡,唯血可赎”
“唯血可赎……”陈启喃喃重复着。他想起江底被黑雾吞噬的兄弟,想起镇水骨上刻着的“陈”和“远”,想起自己胸口发烫的印玺。
菌丝又开始逼近了。这次的菌丝更粗,更亮,像无数条小蛇,吐着信子缠上铁牛的脚踝。铁牛的独眼突然瞪得溜圆,他猛地扯下腰间的酒葫芦,朝着菌丝砸去!
“哐当——!”
酒葫芦砸在菌丝上,里面的烧刀子泼了一地。幽蓝火焰遇到烈酒,瞬间腾起一人高的火墙!菌丝被烧得噼啪作响,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纷纷缩回岩缝里。
“快走!”铁牛抹了把脸上的酒液,拽起石锁就往前冲,“趁它们怕酒,赶紧看那刻痕!”
众人跌跌撞撞跑到刻痕前。陈启伸手摸了摸那些血字,触手冰凉,像刻在骨头上的。
“搬山护印……”苏离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爷爷的笔记最后一页,也写了这西个字。他说……这是卸岭和搬山的命。”
陈启抬头看向甬道深处。那里的黑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他想起罗烈临死前说的“该醒了”,想起江底镇水骨上的“陈”和“远”,想起自己胸口发烫的印玺。
“苏姑娘。”陈启的声音很轻,却像钉子钉在石头上,“你说……这刻痕,是不是在说……”
“说什么?”
“说我们,是来赎罪的。”
苏离的眼泪砸在刻痕上。她伸手摸了摸那些血字,像是在摸自己爷爷的脸。
菌丝的嘶鸣声从西面八方涌来。这次,它们不再避开龟甲光晕,反而像疯了一样,朝着光晕撞过来!
“走!”铁牛吼道,“再不走,咱们都得喂了这些鬼东西!”
陈启最后看了眼刻痕。那些血字在幽蓝光晕里泛着微光,像七十七双眼睛,正盯着他们。
“走!”他拽起苏离的手,朝着甬道更深处狂奔。
铁牛和石锁架着刀七跟在后面。刀七的独眼己经闭上了,嘴里还在念叨:“老张……等我……”
菌丝的嘶鸣声越来越近。陈启能听见身后传来菌丝撕裂空气的“簌簌”声,还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摸了摸怀里的发丘印。印玺表面的锯齿豁口,此刻正贴着他滚烫的心脏。
而在他们身后,岩壁上的刻痕突然亮了起来。幽蓝的光顺着刻痕流淌,像一条蓝色的河,在黑暗中蜿蜒。
河的尽头,是更深的黑暗。
但陈启知道,他们必须走下去。
因为这是卸岭子孙的命。
也是他们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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