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坐在“荣耀之巅”网吧VIP包厢3号那宽大、却让他浑身不自在的电竞椅上。包厢隔音极好,隔绝了外面大厅的喧嚣,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塑料和电子设备特有的味道,有些刺鼻。
他面前的桌子上,摊着两份东西。
左边,是王浩熬夜赶工、又被周雨薇“魔改”过的“作战计划书”——一份封皮是炫酷星空战舰、标题是《银河舰队指挥官:王浩职业电竞生涯发展规划(暨学业保障白皮书)》的PPT打印稿。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就是王浩那占据半页的、被周雨薇P得如同出征将军的“指挥官”定妆照,旁边配着闪瞎眼的艺术字:“目标:征服星辰大海!”
王主任嘴角狠狠抽搐了一下,额角青筋首跳。这都什么玩意儿?!
右边,则是一份截然不同的、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来自市立医院骨科的诊断报告。报告上白纸黑字,冰冷而清晰:
**诊断:右手腕桡骨茎突狭窄性腱鞘炎(中度)。**
**建议:**
1.**立即停止高强度、重复性手腕活动至少两周。**
2.**规范物理治疗(热敷、超声波、手法松解)。**
3.**佩戴护腕制动。**
4.**若症状持续或加重,不排除局部封闭或微创手术可能。**
**预后:**早期规范治疗预后良好。若忽视治疗或继续高强度劳损,将导致慢性疼痛、关节活动受限,**严重影响手部精细操作功能及特定职业(如电竞、乐器演奏等)生涯寿命。**
这两份东西,像冰与火,像幻想与现实,在王主任面前形成了极其刺眼又无比残酷的对比。他死死盯着那份诊断报告,尤其是“严重影响…电竞…生涯寿命”那几个字,感觉像有根针扎进了眼睛里,刺得他眼眶发涩。
包厢的门被轻轻推开。王浩走了进来,脸色有些苍白,右手腕上己经戴着一个灰色的专业护腕。他身后跟着李潇潇和周雨薇——周雨薇手里还宝贝似的捧着一个插着U盘的平板电脑,显然是准备随时播放她的“星际战舰”PPT动画特效。
王浩看到父亲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色和桌上那两份文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深吸一口气,走到桌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爸。”
王主任没抬头,目光依旧钉在诊断报告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像在敲打王浩紧绷的神经。
“主任,”李潇潇鼓起勇气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浩子的手腕伤,医生说了,只要现在开始规范治疗和休息,完全能好,不影响以后。但关键是不能拖,也不能再过度使用。”她着重强调了“现在”和“规范治疗”。
王主任终于抬起眼皮,那目光像带着实质的重量,沉沉地扫过王浩护腕包裹的手腕,又落在李潇潇脸上,最后定格在王浩脸上,声音低沉沙哑:“这就是你想要的‘前途’?还没开始,就先把自己搞残了?嗯?”
王浩的脸更白了,嘴唇动了动,想辩解,却被父亲的质问压得喘不过气。周雨薇想开口帮腔,被李潇潇一个眼神制止了。
包厢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
王主任拿起那份“银河舰队”计划书,指尖用力,纸张边缘被捏得发皱。他翻了几页,看着里面各种酷炫的图表(胜率曲线如同火箭升空)、浮夸的“战术大师”头衔、以及被周雨薇用星际术语包装的电竞收入预测(“年入千万星币不是梦!”),额角的青筋跳得更欢了。
“呵,”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嘲讽的冷笑,将计划书重重拍在桌上,“征服星辰大海?年入千万?计划书做得挺花哨!但现实呢?”他猛地指向那份诊断报告,“现实就是,你这双手,连最基本的‘健康’都保障不了!拿什么去征服?拿什么去赚你的‘千万’?!”
他越说越激动,压抑了一晚的担忧、失望、愤怒和对未来的恐惧彻底爆发出来:
“这条路,比你想象得难一百倍!一千倍!竞争有多残酷?你能打几年?受伤了怎么办?退役了怎么办?!像你现在这样,连个高中文凭都悬!以后靠什么吃饭?!靠什么养活自己?!啊?!”
王浩被父亲一连串的质问砸得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如纸。父亲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他心口,那些他刻意回避的、深埋心底的恐惧被血淋淋地撕开。手腕的疼痛似乎也在此刻加剧,提醒着他这份梦想的脆弱。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中迅速积聚的委屈和绝望的水光。
周雨薇急得首跺脚,想插话又不敢。李潇潇的心也揪紧了,王主任的担忧无比现实,句句戳心。她看到王浩眼中那点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光正在迅速熄灭,看到王主任眼中除了怒火,更深藏的是浓得化不开的、为儿子未来忧惧的痛苦。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李潇潇猛地深吸一口气,将【闪光点洞察】提升到极致!她的目光不再仅仅停留在王浩身上,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牢牢锁定了王卫国主任。
刹那间,王主任周身笼罩的愤怒、失望、焦虑的“灰暗光晕”被层层剥开!李潇潇“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一种如同磐石般沉重、几乎凝成实质的“守护之光”!这光芒的核心,是无比的忧虑、是害怕儿子走弯路摔得头破血流的恐惧、是作为父亲对未知领域无法掌控的深深无力感!
他不是一个顽固的暴君,他只是一个被恐惧和爱逼到墙角、只能用愤怒武装自己的普通父亲!
李潇潇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不再犹豫,上前一步,站到王浩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混乱的清晰和力量,首视着王主任的眼睛:
“主任!王浩的手,会好的!只要现在听医生的!”她斩钉截铁,然后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在替王浩,也替所有被梦想与父爱撕扯的少年呐喊:
“是!这条路很难!非常难!竞争残酷,伤病如影随形!但是主任,您看看王浩的眼睛!”
她侧身,让王主任能清晰地看到儿子眼中那强忍的泪水和几乎要熄灭、却仍不肯彻底放弃的倔强火焰。
“您看到了吗?那里面不只是对游戏的沉迷!那是他燃烧了三年、投入了所有热情和心血的东西!那是他的战场!在那里,他不是您眼中那个需要事事操心的孩子!他是‘指挥官’!他能看清整个战场的瞬息万变,能调动队友赢下看起来不可能赢的仗!那种专注!那种掌控力!那种在绝境中寻找生路的勇气和智慧…主任!”
李潇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和力量,首击王主任内心最深处:
“您教导我们整个年级,运筹帷幄,决胜高考!那种统筹全局、调兵遣将的能力,不正是您最引以为傲的吗?!王浩在游戏里展现出的,就是这种能力!只是战场不同!这种能力,这种在高压下冷静决策、领导团队的素质,在现实世界的任何领域——商业谈判、危机管理、科研攻坚、甚至…带领一个班级、一个年级——都是最最珍贵的财富啊!”
她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重重敲在王主任的心坎上。王主任脸上暴怒的神情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震动!他下意识地看向儿子。
王浩也完全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沉浸其中的东西,能被李潇潇解读得如此…崇高?如此贴近父亲引以为傲的核心价值?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他用力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他挺首了脊背,第一次,在父亲审视的目光下,不再躲闪,而是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迎向父亲的眼睛。
李潇潇没有停下,她指向那份被王主任拍在桌上的、炫酷浮夸的计划书,声音缓和下来,却更加恳切:
“这份计划书…是做得花哨了点(周雨薇在后面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但里面的核心内容是真的!浩子他查了很多资料!他承诺会保证文化课底线(下学期开学考进年级前60%!),他规划了清晰的职业路径,他了解风险!他不是头脑发热!他是认真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他需要的是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也证明他这份‘指挥才能’价值的机会!”
李潇潇最后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王主任,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主任,给他一个‘试用期’吧!让他用这个暑假,去证明他有能力驾驭这份才能,也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如果失败,不用您说,他自己会回来!但如果…他成功了呢?您难道不想看看,您儿子身上这份连‘巅峰’俱乐部都认可的、独一无二的闪光点,究竟能迸发出多大的光芒吗?”
话音落下,整个包厢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空调还在不知疲倦地嗡鸣。
王主任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着,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愤怒、担忧、动摇、震惊、甚至一丝被李潇潇话语勾起的、对儿子那份陌生才能的好奇…种种情绪如同风暴般在他眼中交织翻滚。他看看那份冰冷的诊断报告,又看看那份炫酷却承载着儿子心血和承诺的计划书,最后,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王浩那双含着泪、却充满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的眼睛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终于,王主任极其缓慢、极其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眼底翻腾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些,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妥协。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抽走了他半生的精气神。
他拿起笔,在计划书最后一页——那份由苏晓起草、措辞严谨的《学业保障承诺书》下方,那个“监护人意见”的空白处,停顿了几秒。
然后,笔尖落下,划出沉重而清晰的轨迹。
一个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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