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津市的六月，热得像一口密不透风的蒸笼。
沈轻舞站在沈宅二楼的露台上，手里捏着一杯己经凉透的柠檬水。楼下花园里，嫡母刘婉正陪着几位贵妇打桥牌，笑声隔着修剪整齐的黄杨木篱笆飘上来，甜腻得像化不开的糖霜，却没半分暖意。
“二小姐，夫人让您下楼去，张太太问起您呢。” 佣人陈妈端着水果盘上来，语气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同情。
沈轻舞微微颔首，指尖在玻璃杯壁上划出一道水痕。她知道刘婉叫她下去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像展示一件还算体面的摆设那样，让她给客人敬茶，顺便接受几句言不由衷的“夸奖”。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她这个沈氏二小姐的身份，更像是一个精致的标签，提醒着所有人她母亲早逝、父亲不疼的尴尬处境。
“知道了，陈妈。”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转身时，眼角余光瞥见床头柜上那张泛了黄的老照片——年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笑得温柔。那是她在这栋房子里唯一的慰藉。
换了身素净的白色连衣裙，沈轻舞下楼时，牌局正好结束。刘婉看见她，脸上立刻堆起标准的客套笑容：“轻舞来了，快过来，这是张伯伯家的太太，你小时候还抱过你呢。”
张太太上下打量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哎呀，轻舞都长这么大了，真是亭亭玉立。就是太瘦了点，沈总平时也不多关心关心女儿。”
这话听似关心，实则敲打。沈轻舞垂下眼帘，端起茶壶给众人续水，声音平静无波：“张太太谬赞了，父亲最近忙星港那块的项目，我能理解。”
“理解？” 刘婉接过话头，意有所指地笑了笑，“女孩子家啊，光理解可不行，得懂得为自己打算。轻舞啊，妈跟你说个事，晚上你爸回来，咱们一起吃个饭，有些事……该定下来了。”
沈轻舞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滚烫的茶水差点溅到手上。她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刘婉最近看她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种打量商品的意味，难道……
没等她细想，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王琪打来的电话。
“抱歉，张太太，我接个电话。” 沈轻舞放下茶壶，逃也似的走到僻静的角落。
“喂，舞舞！救命啊！” 电话那头，王琪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她的耳膜，“星芒集团那个变态总裁萧景，他今天居然来我们部门视察了！我的天，那气场，跟阎王似的，看谁都跟看死人一样！吓死我了！”
沈轻舞揉了揉耳朵，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王琪是她在星芒集团市场部的同事，也是她在这座城市里唯一能说上话的朋友。这家伙最大的优点就是心大，总能在鸡飞狗跳的生活里找到乐子。
“他视察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要别把报表做错就行。” 沈轻舞低声道，目光下意识地扫向客厅里谈笑风生的刘婉。
“怎么没关系！” 王琪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刚才我偷听到我们总监跟副总监嘀咕，说萧景这次来，好像是为了……跟沈氏谈合作？而且，好像还跟……联姻有关！”
“联姻？” 沈轻舞的心猛地一沉，刚才的预感瞬间变成了现实。
“是啊！我听那意思，好像是沈总要把哪个女儿嫁给萧景，用来稳固跟星芒的合作。舞舞，你说……不会是你吧？” 王琪的声音里带着担忧，“萧景那家伙，出了名的冷酷无情，手段狠辣，跟他结婚，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火坑。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扎进沈轻舞的心里。她太清楚刘婉和父亲的为人了。在他们眼里，子女从来都是可以用来交换利益的筹码。而她这个不受宠的二女儿，显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我不知道。” 沈轻舞的声音有些发颤，“王琪，我先挂了，晚点再说。”
挂了电话，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只觉得浑身发冷。六月的暑气仿佛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寒意。她想起王琪形容的萧景——阎王，冷酷无情。这样一个人，会是她未来的丈夫？
“轻舞，发什么呆呢？” 刘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爸马上就回来了，准备一下，今晚这顿饭，对你很重要。”
沈轻舞转过身，看着刘婉精心描画过的脸，那笑容背后藏着的算计，让她胃里一阵翻涌。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知道了，妈。”
刘婉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了。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她身上，却照不进沈轻舞此刻一片冰凉的心。
她回到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窗外的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她却什么也听不见，脑子里只有“联姻”“萧景”这两个词在不停地盘旋。
她拿出手机，鬼使神差地搜索了“萧景”的名字。
屏幕上跳出的照片里，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五官深邃冷硬，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洞穿一切。新闻里充斥着他如何在短短几年内带领星芒集团横扫市场，如何用铁血手腕吞并对手，以及……他从未有过任何绯闻。
一个绝对的掌控者，一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同意和沈氏联姻？
除非……这场联姻背后，藏着她不知道的秘密。
沈轻舞的心脏狂跳起来，一种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想起母亲去世前那几个月，总是神神秘秘的，还叮嘱她一定要保管好一个上了锁的木盒子。母亲去世后，那个盒子就不见了，刘婉说是不小心弄丢了。现在想来，一切都太巧合了。
难道……母亲的死，和沈家，和星芒，甚至和这个即将成为她丈夫的萧景，都有关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藤蔓一样疯狂地缠绕住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是陈妈的声音：“二小姐，老爷回来了，夫人叫您下楼吃饭。”
沈轻舞猛地站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裙摆。镜中的女孩脸色苍白，眼神却透着一股倔强的光。不管这场联姻背后有什么阴谋，她都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弄清楚真相，为了母亲，也为了自己。
她深吸一口气，拉开房门，一步步向楼下走去。餐厅里，父亲沈志宏己经坐在主位上，刘婉正殷勤地为他布菜，沈苍——她名义上的大哥，则一脸不耐地玩着手机。
这顿所谓的“家庭聚餐”，更像是一场早己安排好的审判。
沈轻舞刚坐下，沈志宏就放下了筷子，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轻舞，有件事，我和你妈商量过了。星芒集团的萧总，你应该听说过。沈家要和星芒合作，需要一个稳固的纽带。我和萧总谈过了，他同意……娶你。”
果然是这样。
沈轻舞的指尖紧紧攥住了桌布，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她抬起头，迎上沈志宏冷漠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爸，我不同意。”
话音落下，餐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刘婉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轻舞！你胡说什么！这是为了你好，为了沈家好！萧景是什么人？你嫁过去，是你的福气！”
“福气？” 沈轻舞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把女儿当成商业交易的筹码，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福气吗？”
“放肆！” 沈志宏猛地一拍桌子，碗碟都跟着颤了一下，“我是你父亲，我的决定，容不得你反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周，你和萧景见个面。”
沈轻舞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父亲，只觉得心寒。她还想再说什么，口袋里的手机却再次震动起来。这次不是王琪，而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沈小姐，想知道你母亲去世的真相吗？明晚八点，云津图书馆顶楼露台，我等你。——一个知情人。”
沈轻舞的瞳孔骤然收缩。
母亲的真相？
是谁？
她猛地抬起头，视线下意识地扫过窗外。夜色不知何时己经降临，花园里的路灯亮着，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仿佛感觉到，有一双眼睛，正在暗处静静地注视着她。
而这个人，似乎知道她所有的秘密。
餐桌上，沈志宏还在厉声训斥着她，刘婉在一旁煽风点火，沈苍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但这一切，沈轻舞都听不见了。她的脑子里只有那条神秘的短信，和那个即将到来的、未知的夜晚。
萧景，联姻，母亲的死……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明天晚上，云津图书馆。她必须去。
哪怕前方是万丈深渊，她也想看看，深渊底下，到底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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