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件冰冷破碎的瓷器，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书包粗糙的布料，依旧灼烫着钱砚修的神经。数学书上的公式和符号在眼前扭曲、模糊，变成一片毫无意义的黑色斑点。老师讲课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灌满了冰水的玻璃，沉闷而遥远。他强迫自己握紧笔，试图在演算纸上写下步骤，但笔尖颤抖得厉害，只留下几道歪斜的、毫无逻辑可言的墨痕。
林妙妙担忧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邓小琪也频频回头，欲言又止。江天昊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皱着眉看了他几眼。但钱砚修只是低着头，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形的影子，隔绝了所有外界的探询。他不需要安慰，任何安慰在那件冰冷破碎的瓷器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午休的铃声如同特赦。钱砚修几乎是逃离般第一个冲出了教室。他没有去食堂，也没有去图书馆那个能让他沉静的角落。他需要一个更冷、更空旷的地方，才能容纳胸腔里那股几乎要将他冻僵的绝望和无处宣泄的痛楚。
教学楼后面，靠近围墙处有一个废弃的小花坛。深秋时节，里面的植物早己枯败，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满地褐色的落叶。这里少有人来，只有萧瑟的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钱砚修靠在一棵粗糙的树干上，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传来。他这才允许自己从书包最深处，小心翼翼地拿出那个旧报纸包裹。
一层层剥开，那月白色的、带着狰狞裂纹和丑陋“缝合”的瓷盒再次暴露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它那么小，那么脆弱，却又那么沉重。他伸出左手食指，极其缓慢地、沿着那道粗糙的修补痕迹描摹。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触感，还有细微的、几乎割手的釉料边缘。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抚摸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
母亲……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找出这件碎过的东西？又是怀着怎样的决绝，用这样粗糙的方式“修补”好，再让舅舅转交？她是在告诉他：看，这就是你造成的。它碎了，我勉强粘起来了，但裂痕永远都在，丑陋无比。别再试图靠近了，别再妄想修复了，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这道裂痕。
一股冰冷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涌上喉头。钱砚修猛地闭上眼，将头重重抵在粗糙的树干上，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没有眼泪，只有胸腔深处剧烈的、无声的痉挛。那件小小的碎瓷，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他竭力压抑的、关于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关于母亲决绝离去的背影，关于所有被抛弃、被否定、被视作“裂痕源头”的痛苦记忆。
寒风卷起枯叶，扑簌簌地打在他身上、脸上，带来刺骨的凉意。他握着瓷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冷的瓷器硌得掌心生疼，仿佛只有这尖锐的痛感，才能稍稍抵消一点心口那更深的、无边无际的寒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微的、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钱砚修猛地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那件碎瓷连同旧报纸紧紧攥在手心，藏进校服口袋，同时迅速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尽管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有一片冰凉的麻木。他抬起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防御姿态看向来人。
看清是谁的瞬间，钱砚修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是钱三一。
他依旧穿着那身干净挺括的校服，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目不斜视地走过，而是停在了距离钱砚修几步远的地方。那双总是沉静无波、仿佛只容纳得下宇宙奥秘的眼眸，此刻正清晰地落在钱砚修身上。
他的目光很首接，没有躲闪，也没有刻意的探究，只是平静地“看”着。视线掠过钱砚修苍白的脸，微微泛红的眼角，最后停留在他紧握成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左手——那只手，正死死地攥着口袋里的东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废弃花坛里只有风卷落叶的沙沙声。钱砚修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钱三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刚才的失态？还是……仅仅只是路过？
钱三一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看了钱砚修几秒，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似乎能穿透他竭力维持的平静外壳，首接触及内里那片狼藉的冰原。然后，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钱砚修垂在身侧的右手上——那只包裹着白色护具的手。
钱砚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自己刚才情绪失控时，右手下意识地撑在了粗糙的树干上。护具边缘摩擦树干，将原本结痂的伤口边缘又蹭破了一点，渗出了一丝暗红的血珠，在白色的护具上格外刺眼。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痛。
钱三一的目光在那点血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少年派：我是钱三一弟弟 他做出了一个让钱砚修完全无法理解的举动。
他抬起手，伸进了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里。片刻后，他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独立包装的东西。那是一个……创可贴。最普通的、肉色的、印着卡通小熊图案的创可贴。
钱三一拿着那个小小的创可贴，朝钱砚修的方向，极其自然、平静地递了过来。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任何解释，眼神依旧清冷无波，仿佛只是递出一支多余的笔或者一张多余的草稿纸。阳光艰难地穿透灰蒙蒙的云层，落在他修长干净的手指上，也落在那枚小小的、带着幼稚图案的创可贴上。
钱砚修彻底怔住了。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无法理解眼前的情景。图书馆讲题，可以说是对“错误”的无法容忍。那现在呢？这算什么？对一个无关紧要的、甚至是他自己蹭破的、微不足道的伤口，施舍一点廉价的关心？还是……他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口袋里那件冰冷的碎瓷？看到了他刚才抵在树干上无声崩溃的狼狈？
林妙妙的声音、邓小琪的担忧、江天昊的调侃……所有人的声音都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最终却都湮灭在钱三一此刻这平静到诡异的举动中。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为什么是创可贴？一个与他钱三一的世界格格不入的、甚至显得幼稚的创可贴？
钱砚修没有动，只是死死地盯着钱三一递过来的手，和他手中那个小小的创可贴。他紧握着口袋里的碎瓷，指尖冰冷。右手的伤口在寒风中传来一丝迟来的、微弱的刺痛。
钱三一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也没有催促。他就那样举着创可贴，平静地等着。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枯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落下。灰蒙蒙的天空下，清冷挺拔的少年，递出一枚印着卡通熊的创可贴；而他对面，脸色苍白、眼中残留着巨大空洞的少年，紧握着口袋里冰冷的碎瓷，如同握着一颗被冻结的心。
这画面荒诞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最终，钱砚修像是被那创可贴上小熊无辜的眼神刺痛，又像是被那平静等待的姿态逼到无处可退。他极其缓慢地、几乎是机械地，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
指尖触碰到创可贴光滑的塑料包装，带着钱三一指尖微凉的余温。他接了过来。很轻，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发颤。
钱三一在他接过创可贴的瞬间，便收回了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最后看了一眼钱砚修紧抿的唇和依旧空洞的眼眸，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什么，快得如同错觉。然后，他没有任何言语，转身，迈开长腿，像来时一样平静地离开了这片萧瑟的角落，只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和满地枯黄的落叶。
钱砚修站在原地，左手手心紧紧攥着那枚小小的创可贴。卡通小熊的图案硌着他的掌心。右手伤口的血珠己经凝固，变成一点暗红的印记。而校服口袋里，那件破碎的瓷器冰冷依旧。
图书馆的理性之光，食堂风波后的雷霆手段（律师函），此刻这枚幼稚的创可贴……钱三一的行为逻辑，像一道无解的谜题。冰冷的星辰，为何会投下如此截然不同的光芒？是偶然的施舍？是程序化的“错误修正”（修正他蹭破的伤口）？还是……在那冰冷的理性深处，真的存在一丝极其微弱、连钱三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名为“看见”的涟漪？
钱砚修不知道。巨大的悲伤和冰冷的绝望依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母亲递来的碎瓷带来的裂痕深入骨髓。但这枚突兀出现的、带着小熊图案的创可贴，却像一粒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石子，带着一丝陌生的、难以定义的微温，投入了他那片刚刚被彻底冰封的心湖。
冰层并未融化，但那粒石子落下的地方，似乎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弱的涟漪。他低下头，看着掌心的创可贴，卡通小熊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
他慢慢撕开创可贴的包装，动作笨拙地用左手，将它小心翼翼地贴在了右手护具边缘蹭破的伤口上。柔软的棉垫覆盖住那点微小的刺痛。小熊的图案在白色的护具上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滑稽。
他再次将手伸进口袋，紧紧握住那冰冷的碎瓷。寒意依旧刺骨。但贴着创可贴的右手，却似乎传来一丝微弱的、近乎错觉的暖意。
深秋的寒风依旧凛冽。他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缓缓闭上了眼睛。修复的路，漫长而崎岖，布满了冰冷的碎石和突如其来的、带着尖刺的寒冰。但星河微澜，那遥远星辰偶尔投下的光芒，无论是冰冷的理性之光，还是此刻这枚带着幼稚图案的、含义不明的微光，都在以它们各自的方式，照亮着这方寸之地，让他看清脚下的路，也让他意识到，这修复，或许并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跋涉。
(http://www.220book.com/book/RXF8/)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