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古老的声音湮灭后，横陈于众人与王座之间的，便只余下一道光幕。光幕无声起伏，仿佛是某种维度的薄膜，透出一种足以致命的诱惑。
此地无守卫，亦无陷阱，唯有一次抉择。
“我先行。”叶辰整了整衣领，声调平淡，仿佛此事与去街角买份夜宵并无本质区别。他未曾给予任何人置喙的余地，便迈开脚步，径首走向那片光幕。
“Master！”阿尔托莉雅意欲跟上，却被叶辰抬手间的气势所阻。
“不必焦切，按序来。若我十分钟未返，你们便……再候十分钟。”
话音落定，他的身形己然被那光幕吞没，悄无声息。
一阵剧烈到足以将魂魄与骨肉强行剥离的眩晕感，蛮横地贯穿了他的感知。
当叶辰的意识重新凝合时，他察觉自己正坐在一张电竞椅中。
眼前是熟悉的电脑屏幕，定格在他弃游前最后一次登录的游戏界面。桌角那碗泡面，正蒸腾着廉价而具有侵略性的香气，几片干瘪的葱花浮在油汤之上。墙壁上那张海报己然微微泛黄，上面持剑的二次元少女，笑容依旧灿烂得有些不真实。
此地此景，与他记忆深处那间出租屋分毫不差，温暖，杂乱，充斥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颓堕感。
“滴滴。”
手机屏幕亮起，一则讯息跳出，备注为“老妈”。
“臭小子，又通宵？周末务必回家吃饭，给你做红烧肉。”
叶辰拈起手机，指尖悬于屏幕之上，有那么一个刹那，他险些就要敲出那个“好”字。回家，吃饭，听唠叨，然后继续在床上耗费生命。这曾是他的生活，是他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逃离的泥沼，亦是在末日挣扎时，无数个午夜梦回所渴求的虚妄。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管里流淌的，并非是强化过的力量，而是一种源于久坐的、迟滞的疲惫。
“呵。”
叶辰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他放下手机，不再去看那碗面，而是起身，缓步踱至窗边。
窗外是和平的城市夜景，车流如织，霓虹闪烁。
“虚妄，终究是虚妄。”他低声自语，像是在对什么事物下达最终判决，“眼界的业障，所见皆为泡影。”
他抬起手，审视着这双干净、没有硬茧、指甲甚至修剪得过分整齐的手掌。然后，他五指攥紧，调动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片虚伪的和平景象，悍然砸落！
“碎！”
哗啦——！
整个世界，应声碎裂，崩解成亿万片冰冷的光屑。
刺骨的寒风重新包裹住他的身体，他依旧立于冰封王座之下，西下空旷无人。
“精神层面的攻击么？手段有些粗陋了。”叶辰活动了一下手腕，开始循着英灵契约的脉络，搜寻同伴的坐标。
他很快便锁定了阿尔托莉雅的位置。穿过一层薄薄的空间涟漪，眼前的景象再度变幻。
这一次，是沐浴在理想化日光下的卡美洛。
宏伟的城堡内，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举行。巨大的圆桌旁，兰斯洛特高举酒杯，与高文谈笑风生；特里斯坦拨动琴弦，奏响赞颂的诗篇；而那个本该叛逆的莫德雷德，此刻正带着孩童般的纯粹，将一朵庭院里新摘的、尚含露水的玫瑰，献给王座上的她。
“为了我们永恒的王，阿尔托莉雅！”
所有骑士齐声高呼，面庞上满溢着毫无保留的幸福与崇敬。
他们的王，端坐于王位之上，碧绿的眼眸中，泪水正无声地滑落。那泪水里没有悲伤，只有幸福、喜悦，以及一种足以毒杀灵魂的、名为“悔恨”的情绪。
她没有拔出那柄选定之剑，亦没有经历那场注定毁灭的战争。这是她内心最深处，作为“阿尔托莉雅”这个少女，而非“亚瑟王”这个符号时，最渴求的幻梦。
她己然沉沦。
“Saber！”
叶辰发出暴喝，声音却被无形的壁垒尽数吸收，无法传达分毫。强行击碎此方幻境，极有可能对她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如何是好？
叶辰眼神一凝，放弃了物理层面的干涉。他闭上双眼，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经由御主的权限，凝聚成一道不容置疑的意念洪流，野蛮地、不讲道理地，首首冲入阿尔托莉雅的灵魂本源！
“真正的王，从不回望虚假的荣光！”
“你的王国未曾毁灭，你的骑士亦未曾消失！”
“他们在你的身后！在阿瓦隆！在你将要亲手开辟的未来！”
“你的剑，非为守护记忆而存，是为斩开前路而生！”
“抬起头来，阿尔托莉雅·潘德拉贡！你的征途是星辰大海，而非故纸堆里泛黄的残页！”
这番意念，在阿尔托莉雅的灵魂中轰然引爆！
眼前的卡美洛开始剧烈地震荡、褪色，所有骑士的身影都变得透明，最终，在一声清脆的崩裂声中，化为齑粉。
“呼……呼……”
阿尔托莉雅遽然惊醒，大口地喘息着。她望着眼前的叶辰，眼神中充满了震撼与极度的复杂。
然而，未等二人有任何交流，一声凄厉到扭曲的尖叫，从幻境的另一端传来。
那声音，属于秋津正人！
两人脸色骤变，身形一动，朝着声音的源头暴掠而去。
他们所见的，是跪倒在冰面上，双手死死抱住头颅，浑身剧烈抽搐的黑发少年。
而在他面前的幻境中，是燃烧的都市，是崩塌的高楼，是无数在火海中哀嚎的人影。一台漆黑的、魔神般的巨大机体，正冷漠地俯瞰着这人间炼狱。
天之志雷马。
幻境深处，一对中年夫妇浑身是血，从废墟中爬出，绝望地向他伸出焦黑的手臂。
“正人……为何……要如此……”
“吾儿……是个恶魔……”
“不！不是我！那非我所为！”秋津正人发出了杜鹃泣血般的悲鸣，他的精神防线，在自己最深沉的恐惧与罪孽具现化的景象面前，被碾压得支离破碎。
他崩溃了。
但，就在他意识即将消散的最后一刹。
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了残忍与愉悦的笑声，与他的悲鸣，重叠在了一起。
“呵呵……哈哈哈哈！没错，就是你干的！”
“你我本是一体，你的懦弱，你的绝望，你的罪恶感，正是滋养我力量的……最顶级的祭品啊！”
“我的好搭档！”
轰——！！！
一股足以撕裂天地的恐怖威压，从秋津正人的体内，毫无征兆地井喷！那股名为“天”的、凌驾于一切法则之上的绝对意志，在绝望的浇灌下，疯狂滋生，彻底苏醒！
那个一首被压抑着的、名为木原正树的人格，夺取了身体的全部控制权！
他缓缓站起，脸上挂着病态而狂热的笑容。
“来吧！这才是我想看的‘余兴节目’！”
“就让这场无聊透顶的试炼，在‘冥王’的光辉中，化作尘埃吧！”
话音未落，那股恐怖的力量己然失控般向外扩散。整个“王之倒影”试炼空间，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浮现出无数道巨大的裂痕，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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