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啼哭声如无形的利刃，穿透墙壁，在苏晚五脏六腑中疯狂搅动。她本能地向那声音的来源扑去，身体却如同陷在冰冷粘稠的铅海中，每挪动一寸都耗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牵动脖颈上未愈的伤处，火燎般的刺痛炸开在喉管深处。她张着嘴，喉咙却如同被一只冰冷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短促撕裂的“嗬…嗬…”声，像濒死挣扎的鱼在空气里徒劳吞咽。泪水决堤般滚落，烫得脸颊生疼，眼前的景象在泪水中剧烈摇晃、扭曲。那被摔碎在地的月光白龙凤小衣，沾尘的鸽血红宝石，凌琛袖口蜿蜒滴落的粘稠血线……所有破碎的色彩在泪光中晕染成一片令人窒息的猩红！
隔壁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声紧过一声，将苏晚最后一点理智寸寸绞断。她不顾一切地用那只没有留置针的手臂死死抓住床沿边缘的冰冷金属护栏！指节用力到惨白！试图将自己沉重的身体从那柔软的禁锢中拖拽起来！肩膀和手臂因为剧烈的牵扯而爆发出尖锐的撕裂痛感！
“星星……” 嘶哑的气音从她堵塞的喉咙深处挤出来，破碎得不成语调。
就在她身体重心前倾、几乎要翻落床沿的瞬间！
一条坚硬如钢铁铸成的臂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股腥甜的铁锈气息，猛地横亘在她的身前！
咚！
一声闷响！
不是撞击，是绝对力量的镇压！苏晚整个上半身毫无缓冲地砸在那条骤然拦截的臂膀之上！冲力被瞬间瓦解！骨头与肌肉碰撞的闷响震得她胸腔嗡鸣！颈项间撕裂般的伤口如同被再次强行撕开！剧痛化作一口腥咸涌上喉咙，又被她死死咬着舌尖压了下去！眩晕和窒息的黑暗扑面而来！
凌琛高大的身躯如同磐石般矗立在床沿。他只用了一条臂膀，便如同在她和咫尺之外的孩子哭声中，生生竖立起一道绝望的天堑！他的动作快、准、狠！没有一丝多余！深灰色的眼眸冰冷如浸在寒潭底部的墨玉，里面翻涌的不是对苏晚此刻痛苦的怜悯，而是某种更深、更沉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冰冷决绝！那眼神清晰地宣告着：任何逾越界限的冲动都将被毫不留情地碾碎！即便碾碎的是她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
他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完全从满地狼藉中收回，只用余光冰冷的锁死苏晚的位置！那沾尘的月光白小衣，碎裂的檀木，刺目的血痕，如同无数根冰冷的刺扎在他眼底深处。小星星那穿透一切恐惧屏障的哭嚎，此刻成了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让病房里压抑的空气如同沸腾的油锅！
那截横压在苏晚胸前、纹丝不动、如同冰冷枷锁的坚实臂膀上，纯黑色丝麻布料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悄然晕染开更深、更湿的暗红！顺着他肘部屈起的那道锋利折痕，一道粘稠的血液小溪般从被暴力挣裂的敷料下方涌出！顺着绷紧的小臂肌肉线条，迅速下淌、汇集！浓烈的、新鲜的血腥味，混合着冰冷药水和碎裂檀香的气息，瞬间灌满了苏晚的每一次短促艰难的呼吸！
凌琛微微侧过脸，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成锐利的刀锋。那道源自手臂伤口的细长血痕，正顺着他小臂内侧蜿蜒向下。一滴格外、深红近墨的血珠，如同的秋日露水，终于承受不住自身的重量，从他小臂紧实肌肉的末端边缘——距离苏晚惨白的脸颊不过几寸——悄然坠落！
啪嗒。
轻微却极其清晰的粘稠声响，如同死亡的计时。
那滴滚烫的、粘稠的血珠，在苏晚因极度惊惧而微微震颤的视线里，划出一道绝望的短促弧线，最终，精准地砸落在距离她蜷曲在冰冷被单上、微微抽搐的苍白指尖不到一寸的位置！深红的血珠在惨白的织物上迅速洇开、变暗，像一颗永不凋落的、象征着罪罚的印记！
苏晚的瞳孔因这近在咫尺的血腥而猛地收缩！身体的震颤僵止了一瞬！那温热粘稠的触感仿佛己经烙印在她冰冷的指尖！喉咙深处那被压制的腥咸再也无法控制！“咳……呃……” 她猛地别过头，一阵强烈的反胃和剧痛带来的干呕让她蜷缩起身体，却因被那条铁臂死死压制，只能发出痛苦扭曲的呜咽！
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永不疲倦的鞭子，狠狠抽打着每一寸凝固的空气！
凌琛脸上所有线条绷紧如同雕塑！深灰色的眼底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是冰层不堪重负的裂纹！那孩子的哭嚎每高一分，那裂纹便急速蔓延一寸！这不是他熟知的任何一种威胁，这种源自生命本源的纯粹恐惧，粗暴地凿穿了他赖以掌控一切的冰冷壁垒！烦躁如同岩浆，从被强行压制的愤怒冰层下方疯狂地涌动！肩颈的肌肉因极度忍耐而块块隆起！
不行！必须立刻停止！任何超出他掌控的声音和能量，都必须！
“陈妈——！” 两个字如同两颗沉冷坚硬的铅弹，裹挟着冰冷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意，猛地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迸射而出！这声音不高，却如同鞭子抽打在窒息的空气里！强大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病房门外那片死寂的阴影猛地一颤！
几乎在同一秒！病房门被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陈妈那佝偻着、几乎缩成一团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边缘的昏暗中。她甚至不敢完全踏入门框，只露着半边身子，枯瘦的手死死扒着冰冷的门框，指关节用力到发白！苍老的脸在阴影中一片灰败，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轻微哽咽的抽气声，浑浊的眼睛惊恐万状地死死盯着床沿那片无声对峙的区域——凌琛压着苏晚的手臂，地上刺目的碎屑和血迹，还有那滴在床单上绽开的、深红近墨的血珠！
她全身的血液都似乎被那声低吼和眼前的景象冻结了！腿脚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把……”凌琛的声音没有拔高，甚至压得更低沉。每一个字都像从冰窖深处挖凿出来，带着冻骨的寒气刮擦过空气！“她！给我抱过来！”
这句话后半截指向隔壁的方向。陈妈猛地打了个寒颤！恐惧几乎化为实体，掐住了她的脖子！抱那个此刻撕心裂肺的小祖宗过来？送到这片比地狱入口更骇人的风暴中心？送到这位手臂淌血、如同煞神的眼前？！
巨大的惊恐让陈妈整个人如同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堵塞声，脚步犹豫着向前挪了半步，又惊惶地后缩！
就在这生死攸关、几乎要让凌琛的耐心彻底磨尽、即将爆发更恐怖力量的临界点——
轰隆！窗外又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浓重的雨幕！
刺目的电光如同神罚之剑，瞬间照亮整个病房！惨白！冰冷！毫无遮拦！
在这被强行剥夺了所有色彩、只剩黑白色调的、如同暂停的胶片画面中，凌琛那张因忍耐、暴戾和巨大不确定性而扭曲僵硬的面孔线条，被电光毫不留情地放大、刻印！深灰色的瞳孔在强光刺激下缩成两个点，眼底翻涌的无边冰洋被点亮，寒冰之下的风暴漩涡瞬间一览无余！那横在苏晚身上的臂膀，被血液浸透的深黑色布料下覆盖的线条，绷紧得如同随时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弓弦！
而同样被这刺目电光笼罩的苏晚，脸颊上汹涌的泪水如同凝固的碎钻折射着绝望的光。她猛地仰起头！被那条血臂死死压制着，脖颈被迫后仰，拉扯出脆弱不堪的弧度！痛苦、惊惧和彻底绝望之下，一种玉石俱焚的空洞疯狂在她眼底一闪而逝！就在那一声贯穿云霄的雷声炸响前的瞬间——
“呃——！”
一声从肺腑深处被硬生生挤压出来、短促、扭曲、却用尽了所有残余生命的嘶喊，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哀鸣，竟短暂地压过了窗外滚滚轰鸣的闷雷和隔壁撕心裂肺的哭泣！不是怒吼，是挣扎到极致的惨烈咆哮！
就在这声微弱却尖锐的咆哮冲口而出的刹那！
紧紧扒着门框、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的陈妈，浑浊的瞳孔猛地一缩！不知道是哪一根恐惧的神经被触动到了极致，她那枯瘦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恐惧终于压倒了理智！她终于跌跌撞撞地扑了出去！用尽了全身力气，踉跄着冲向隔壁小星星的房间！脚步声在走廊里凌乱又急促地远去！
病房里陷入了可怕的凝滞。
凌琛保持着那个冰冷的压制姿势。深灰色的眼眸里，风暴并未因陈妈的离去而平息，反而在寂静中酝酿得更深。刚才苏晚那声惨烈绝望的咆哮，像针一样扎在了他坚硬外壳的某处缝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沉重地碾压着所有神经。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窗外的雨依旧在下，敲打玻璃的声音单调而冰冷，愈发衬出室内的死寂。隔壁小星星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在短暂的、混乱的晃动声后——似乎是陈妈极其笨拙艰难的哄抱动作——终于渐渐转为一种因极度疲惫和恐惧而断断续续、带着剧烈委屈抽噎的呜咽。那呜咽声越来越近。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呻吟。陈妈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她佝偻的背脊似乎被巨大的恐慌压得更低。两只枯柴般的手用一种极其别扭的、无比笨拙的姿势，微微颤抖地捧着一个……包裹。
那是小星星。小小的身体被裹在厚实的纯白色提花羊绒毯里，布料上精致的暗纹在灯光下流动着柔和的光芒。毯子很大，包裹得极其严实，只露出一张因长时间哭泣而憋得通红的小脸。湿漉漉的鬓角和额头贴在陈妈同样满是冷汗、僵硬的胸前。
小星星似乎哭得有些脱力，不再发出那刺穿灵魂的嚎叫，只剩下可怜兮兮的抽噎。睫毛被泪水浸透，黏连在一起，又黑又长，如同被打湿的小扇子，随着每一个抽噎而轻轻颤动。鼻尖和脸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因为不间断的哭泣而有些干燥脱皮。抽噎的间隙，她吐出一个小小的泡泡，“噗”地一声破裂了，带出一点细微的气流声。
此刻，那刚刚经历了惊惧风暴的大眼睛里，残留着如同被狂风骤雨摧残过小兽般的脆弱、懵懂和浓浓的不安。湿漉漉的视线在空气中茫然地游移，最终，仿佛受到了冥冥中的牵引，隔着凝滞的空气，怯怯地、带着一丝被泪水洗过的纯净光点，懵懂地望向了病床的方向——望向了苏晚被巨大痛苦和泪水模糊的脸庞！
这脆弱又纯净的凝视，如同电流击穿了苏晚几近枯竭的心脏！
“宝……”苏晚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泪汹涌得无法自抑。这个字的微弱气音几乎瞬间就被胸腔涌上的剧烈刺痛撕裂，剩下的所有渴望和呼唤都噎在喉咙深处，变成更加剧烈的呛咳和痉挛！
凌琛的目光，沉沉地从小星星那张哭得红通通、湿漉漉的小脸上挪开，扫过陈妈惊惧万状的脸，最终落在了苏晚那只暴露在冰冷空气里、死死攥着床单边缘、骨节痉挛、皮肤冰冷发青的手上。
那手背上，留置针附近的皮肤己经紧绷得开始泛白，细小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凸起，输液管因为肌肉的痉挛和压迫而微微抖动！更刺目的是，那手背冰冷皮肤下，那些淡青色血管的上方——手腕延伸下去、被衣袖覆盖的几寸位置！薄薄的家居服衣袖因身体的痛苦蜷缩而被扯高了一截！
一道刚刚结痂的、颜色转深的紫褐色陈旧掐痕！狰狞！刺目！无声地匍匐在那片苍白上！如同某种无法磨灭的丑陋烙印！
凌琛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在接触到这道刺目的旧伤痕的瞬间！瞳孔深处那翻涌不息、如同要吞噬一切的风暴漩涡中心，终于无可阻挡地，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细微到难以察觉的裂缝！
那片深不见底的冰冷墨灰，在这一刻，被什么极其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冰晶深处透出一点难以言喻的微光。也许只是一道幻觉般的裂痕，但凝固的某种东西，确确实实地震颤了一下。
他横在苏晚胸前那条冰冷如铁、纹丝不动、不断渗血的臂膀，那坚硬紧绷如同弓弦般的肌肉线条，几不可察地……似乎松动了一丝丝。
极其细微的松动。几乎难以察觉。
轰隆隆——
一阵更为沉闷的雷声滚过天际，带着一种深远的回响，如同巨兽退入深巢的喘息。
但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
密集的“沙沙”声减弱了节奏，变成细碎绵长的低语。雨水敲打在覆膜玻璃上的声响不再咄咄逼人，如同无数细小手指耐心的轻叩。弥漫在水痕蜿蜒玻璃板上的冰冷水汽，似乎也随着那沉闷雷声的远去而变得稀薄、轻盈了一点。光线依旧惨白，却像是透过一块被泪水模糊、又被雨水冲刷着的毛玻璃，带上了某种模糊不清的湿漉漉的缓和。
房间内部的凝滞，却并未随着这雷声远去而有丝毫消融的迹象。它似乎更沉重、更深入地沉淀了下来，如同水底的淤泥。
陈妈抱着孩子，像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极其烫手的炸药包，僵硬地站在门口两步远的位置。一动不敢动。她枯黄的脸上冷汗顺着松弛的皮肤滑下，滴落在怀中纯白色提花羊绒毯的绒毛上，晕开一小片不易察觉的深痕。小星星的抽噎己经变得低微而断续，小小的身体在温暖的包裹中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凌琛的目光从那道刺目的陈旧伤痕上缓缓抬起，越过苏晚剧烈起伏却又被痛苦死死扼住的胸腔，越过她脸上纵横的泪水和无声痉挛的唇角。
最终，那双冰封灰瞳里所有细微的动荡涟漪，都在他挺首如同冷硬塑像般的肩线绷紧的瞬间，彻底沉入一片深不可测的暗渊。他收回了那条压制在苏晚胸前、血迹蜿蜒的手臂。
动作依旧稳定，没有丝毫犹豫。但那只手臂在收回过程中，沾染的血迹似乎更加刺眼。手掌靠近拇指根部的厚敷料边缘，暗红色的晕染比刚才明显扩大了一圈，血色湿濡地渗透出来，在惨白灯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光泽。他仿佛感觉不到，看也没看。
收回的手，并非垂落身侧。而是抬起——那只沾染着新鲜血迹、控制着输液流速、也钳制过苏晚致命咽喉的手，那只刚刚扼杀了一场绝望扑救的手——
越过陈妈僵硬的身体前方，越过大半个空间的距离，稳稳地、不容置喙地伸向那个厚厚包裹着的、仍在低低啜泣的温热襁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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