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温热的眼泪，像一颗滚烫的、有生命的烙铁，烫在了陈默冰冷的指尖上。那是一种他己经久违了的、属于“人”的滚烫。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停滞了。他那刚刚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大脑，似乎还无法完全处理这种复杂的、混杂着愧疚、怜惜和一丝不知名暖流的情绪。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那能撕裂钢铁的手掌，第一次，不听使唤。
苏晴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肩膀在轻微地、无法抑制地耸动。她没有躲闪，也没有擦拭，只是任由那积攒了太久的恐惧、疲惫和后怕，在这一刻，在这个男人的注视下，彻底决堤。
过了许久，当她的呼吸终于渐渐平复，调度室里只剩下两人之间那有些尴尬的沉默时，她才抬起布满泪痕的脸，声音沙哑地，说了第一句话。
“我……我以为你死了。”
“我也以为。”陈默的声音，因为声带的电灼伤，带着一种奇异的金属摩擦质感，但却不再是之前的冰冷，“但我……饿了。”
这个回答，朴素得有些煞风景。
但苏晴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是一个带着泪痕的、劫后余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饥饿，意味着新陈代谢的重启。饥饿，意味着他还活着。
她终于松开了他的手，开始重新以一个医生的身份，对他进行“盘点”。
“把剩下的食物都给我。”她命令道。
陈默没有反驳。两人将背包里所有的食物——几块压缩饼干，一小袋牛肉干，还有秃鹫贡献的最后两根火腿肠，都堆在了地上。陈默像一头冬眠后苏醒的熊，将这些食物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全部吞了下去。
苏晴则在一旁，借着他瞳孔的红光，仔细观察着他身体的变化。
“你的恢复能力……又变强了。”她的语气充满了惊叹和一丝科学家的狂热，“或者说，变得更‘有效率’了。上一次高强度战斗后，你进入了长达数小时的‘低温休克’状态。而这一次，经历了足以致命的电击，你的身体却只用了差不多相同的时间，就完成了基础的组织修复和机能重启。它在……适应。它在学习如何更高效地利用能量，去修复更严重的创伤。”
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陈默手臂上那片新生的、带着粉红色光泽的皮肤。那皮肤异常光滑，甚至比他原来的皮肤更具韧性，但入手处，依旧是一片低于常人的冰冷。
“每一次濒临死亡，再重获新生，对你来说，都是一次‘进化’。”苏晴看着他，眼神复杂，“但代价是，你的身体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人类’。为了追求极致的生存效率，它会抛弃掉一切它认为‘不必要’的东西，比如……体温。”
陈默沉默地看着自己那身崭新的、陌生的皮肤。他知道苏晴说的是对的。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与曾经那个属于“陈默”的躯壳，己经彻底不是同一个东西了。
“至少，我们还活着。”他最终说道。
“对，我们还活着。”苏晴点了点头，她将地上那把黑色的92式手枪拿了起来，退下弹匣，递给陈默看，“还剩两发子弹。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陈默接过手枪，那冰冷的重量让他感到心安。两发子弹，意味着两次创造奇迹的机会。
就在这时，调度室的角落里，一个一首被他们忽略的服务器机柜，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滴”声，一盏绿色的指示灯，在黑暗中，顽强地亮了起来。
两人同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
陈默立刻起身，无声地走到那个机柜前。他看到，那是一个独立的、带有UPS（不间断电源）的紧急通讯服务器。似乎是刚才变电所那场剧烈的电流冲击，意外地激活了它那沉睡己久的、最后一点备用电源。
在服务器旁边的一张控制台上，一个老旧的液晶显示屏，也跟着闪烁了几下，然后亮起了一片幽蓝色的光。屏幕上，是一个极其简洁的、基于代码的操作系统界面。
苏晴立刻走了过来，她的眼中闪烁着光芒。“这是内部的量子通讯节点服务器！灾难发生时，地面的常规网络和卫星通讯都瘫痪了，只有这种基于量子纠缠的保密通讯还能在小范围内运作！”
她的手指，飞快地在满是灰尘的键盘上敲击起来。一串串代码在屏幕上闪过。她试图进入系统后台，寻找任何有用的信息。
大部分文件都己损坏或被加密。但最终，她在日志文件夹的最底层，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被标记为“紧急”的音频文件。
文件的创建时间，是灾难爆发后的第三天。
苏晴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播放键。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后，一个充满了惊恐和绝望的、属于中年男人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
“……呼叫……呼叫‘磐石’！这里是地铁三号线中央调度室！我是总工程师李振！我们被困住了！……（滋滋）……情况比你们想象的……更糟！病毒……它不是……（刺耳的噪音）……它在‘思考’！！”
男人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了调。
“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一个恐怖的规律！所有的变异体……它们……它们的行动模式，不是随机的！像……像被什么东西指挥着！我们把它命名为……‘母体’！代号……‘牧羊人’！（滋啦啦——）”
“‘春光苑’的‘聆听者’……‘长寿路’的‘捕食者’……它们都是‘牧羊人’的眼睛和爪牙！它们通过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滋滋）……可能是次声波，可能是某种生物电场……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网络！”
“‘磐石’！你们必须警告地面！常规的清除手段是没用的！你们杀死的每一个感染者，都只是在修剪它的枝叶！不找到那个‘牧羊人’，不切断它的信号……我们所有人……（剧烈的撞击声和惨叫声）……”
“……它来了！它找到我们了！不……不可能！我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啊！！！”
音频，在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和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类似昆虫复眼摩擦的声音中，戛然而止。
整个调度室，再次陷入了死寂。
苏晴和陈默站在原地，如坠冰窟。
这段来自逝者的、绝望的低语，为他们揭开了一个比他们之前所有猜测加起来，还要恐怖一万倍的真相。
不是进化，是操控。
不是生态系统，是一个拥有着中央智能的……恐怖帝国。
而那个代号“牧羊人”的“母体”，就是这个帝国的王。
“我们去‘磐石’营地，”陈默缓缓开口，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的使命感，“不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苏晴抬起头，看向他。
“我们要把这段录音，这个‘牧羊人’的情报，带过去。”陈默的眼中，那两簇深红色的火焰，燃烧得前所未有地炽盛，“我们必须警告他们。在他们找到‘牧羊人’之前，人类所有的反击，都毫无意义。”
他们的求生之路，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也更加沉重的意义。
他们不再是茫然的逃亡者。
他们成了信使。
带着来自地狱深处的情报，向着那片可能是人类最后希望的孤岛，发起冲锋的、孤独的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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