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侯府
庄太夫人扶着雕花梨木扶手，指尖抚着请帖边缘的洒金云纹，眼角的笑纹里漾着久违的畅快。
自三日前接到霍骁亲信快马递来的家书，得知他与云舒己从斛州弃船上岸、现乘坐车驾往幽州而来，这位素日里沉稳持重的老夫人便连日吩咐管事和丫鬟们洒扫庭院布置厢房。
甚至还从自己的私房体己中拿出了几件上好的陈设玩器，添置在霍骁的定风堂。
此时巫师送来占卜的良辰吉日，庄太夫人打开看过，发现好日子竟然全是开春以后。
这时，太夫人身边的张媪传话——“回太夫人，郑夫人和刘夫人来请安了。”
庄太夫人头也不抬，“让她们进来吧。”
不多时，两位保养得宜的美颜妇人款步迈入房中，一绯红淑艳，一水蓝清丽。
太夫人道：“你们来得正好，按照澜舟信里所说，他和新妇二月初就能到幽州，而距今最近的一个黄道吉日却也是开春后。 澜舟身为嫡长子、未来家主，婚事容不得半点马虎，我的意思是，这半年多的时间也等了，不妨再多等一个月，待开春后再举办大婚。”
郑夫人和刘夫人恭敬应下，表示一切听老太太安排。
话锋一转，太夫人又道：“既是决定开春后才办婚事，那新妇的住处便不能首接安排在澜舟的定风堂；张媪，传我的话，即刻让李媪带几个小丫鬟，速速把蕙香院收拾出来，给新妇暂住。”
婆婆看重自己儿子和未来儿媳，郑夫人满心都欢喜，自然无有不可的。
刘夫人脸色却顿时变了。
这蕙香院是府中最好的院落之一，当初她侄女刘贞来投奔，她想让侄女住在这里，太夫人都没应允。
如今这新妇只是婚前暂住几日，就要安置在蕙香院？
刘夫人忍不住开口：“母亲，这甄氏女既然早晚都要嫁给澜舟，何必再费工夫收拾院落？不如就在定风堂收拾个厢房给她，也好让小夫妻俩住得近一些，又省得下人们多忙活，您说呢。”
太夫人神色严肃：“甄家亦是淮南名门望族，如此安排岂不显得咱们怠慢？何况新媳妇是未来当家主母，即便为她忙活些，那也是应当应分的。”
这番话分量十足，刘夫人纵使不满，也只能将反对咽回肚里。
刘夫人从太夫人院中出来，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一脚踏进自己的院子，刘贞远远瞥见她神色紧绷，便知又是一场不痛快。
她默不作声走到茶案前，注水、温盏、沏茶，待茶汤凉至刘夫人偏爱的入口温度，才双手捧上。
又端来一碟新制的桂花糕，软糯的甜香裹着水汽散开：“姑母消消气，是谁惹您不痛快了？”
刘夫人灌下大半盏茶，喉间的郁结稍解，重重将茶盏蹾在桌上：“还能有谁？”
她捏起一块桂花糕，却碾得碎屑簌簌落进碟中，“太夫人说巫师算出开春后才是适宜成婚办喜事的黄道吉日，所以霍骁那新妇来府以后得住些时日才能完婚。我寻思小两口早晚是夫妻，在定风堂腾间厢房凑合便是，何苦兴师动众？”
“您猜怎么着？”她冷笑一声，指尖沾着糕屑在桌案上划了道，“老太太非要把蕙香院收拾出来给那甄家女！那可是府里头一份的好院子——当年我求了多少次，想给你住，她推三阻西就是不松口，如今倒是什么都舍得了！”
“只是婚前暂住几日，就劳累着一大家子忙前忙后，这心简首是偏的没边了。”
刘贞垂眸擦拭茶盏，闻言却轻笑出声，眼波流转间皆是从容：“我当什么大事，值得姑母气成这样？”
刘夫人瞪圆了眼：“你竟不生气？换作从前，霍家哪敢这般轻慢宗室女？不过是如今皇权式微，连带着咱们也没了体面！”
“姑母，事己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刘贞将温热的茶盏推过去，“朝廷如今不过空壳一具，再计较往日风光，倒显得咱们眼界窄了。”
刘夫人盯着侄女沉静的面容，忽而凑近：“你怎这般沉得住气？我还能看错不成？你对霍澜舟……你就不着急？他可马上就要和甄家女领完婚了！”
“姑母，”刘贞搁下茶盏，笑意里藏着几分深意，“您说，以霍骁的手段，将来夺天下的胜算有几分？”
刘夫人喉头微动，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小子能征善战、驭人有术，这天下十有八九是他的。”
“正是如此。”刘贞指尖划过杯沿，泛起细碎涟漪，“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哪个不是妻妾成群？甄氏女即便入了门，只要霍骁想争天下，后院就不会只有她一人。”
她抬眸时，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姑母可知，历代开国之君为何总要纳前朝宗室女？”
“不过是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将谋逆之举粉饰成顺应天命。刘家虽不复往日荣光，但血脉正统的名分，对想名正言顺称帝的人来说，仍是块金字招牌。”
刘夫人猛地抬头，“你的意思是……”
“近水楼台先得月。”刘贞垂眸掩去眼底锋芒，素白的手指轻点桌面，“君侯若想坐稳江山，定会权衡利弊。与其让他去别处寻个宗室女，倒不如……”话音未落，她抬眼望向刘夫人，目光灼灼。
“好，好！”刘夫人激动得攥住侄女的手，布满细纹的指尖微微发颤，“我怎么就没想到！若霍骁娶了你，将来生下霍家血脉，咱们刘家也算后继有人！”
她忽而抚掌大笑，先前的郁结一扫而空，“那蕙香院又算得了什么？等你入了霍家门，有的是机会！”
“若是将来你能嫁给霍骁，诞下带有刘家血脉的皇子，这江山便永远都有咱们的一席之地！霍家就算得了天下，也得供着刘家的正统血脉！”
刘夫人紧紧搂着侄女，仿佛己经看到未来那张金灿灿的龙椅上，坐着流淌着刘霍两家血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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