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凛回到家中时，脸上带着明显的沉郁和怒气。
他没回自己屋，径首往钱氏的院子去，进门时正撞见霍明秀缩在钱氏身后，两人脸上都带着几分心虚的慌乱。
“这几日六娘来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霍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人的气势，目光在母女俩脸上扫过。
钱氏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强装镇定，往霍明秀身前挡了挡：“还能有什么？不过是那六姑娘自恃出身，对我这未来婆母连句正经称呼都没有，明秀好意提醒两句，她倒闹起来了，真是没规矩。”
霍明秀忙不迭点头，声音尖细：“是啊哥哥，我和母亲可没有欺负她。”
“是吗？”霍凛冷笑一声，一步步逼近，“但主公却说他和女君今日遇到六娘时，六娘双眼红肿，发髻散乱。你们觉得我是该相信主公和女君，还是相信你们这套说辞？”
钱氏眼神闪烁，强撑着拔高声音：“儿啊，你这是信外人不信亲娘？她一个南方来的，哪里懂咱们幽州的规矩，不过一点小事而己竟然闹到君侯那，实在是……”
“我再问一遍，”霍凛猛地一拍桌子，桌上茶杯震得叮当响，“到底是谁先动的手？是谁要抢她的玉簪？”
他这一声怒喝带着骇人的威压，霍明秀吓得“哇”地哭出来，往钱氏怀里钻。
钱氏被儿子眼里的狠厉惊得腿软，嘴唇哆嗦着还想辩解，却被霍凛冰冷的目光钉在原地。
“方才我己派人去问过随行的仆妇，你们当她们会替你们瞒？”霍凛的声音像淬了冰，对妹妹道：“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把你送回乡下庄子，什么时候肯说实话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这话彻底击垮了霍明秀的防线。她哭得喘不上气，断断续续把抢玉簪、推搡六娘的事说了出来。
钱氏哭了半晌，忽然拔高声音喊冤：“儿啊，娘也不是成心的。这些年在幽州，谁把我当回事？那些世家夫人见了我，哪个不是鼻孔朝天？如今她六娘一来，就凭那泸州甄家的名头，人人都捧着！我是你娘，是未来的婆母，难道要给她个小辈低头？我就是想让她知道，到了咱们霍家，就得守咱们的规矩！”
“规矩？”霍凛气得脸色铁青，“抢人东西，动手打人，这就是你说的规矩？”
他指着霍明秀，“还有你，整日不学无术，竟学会了动手耍无赖，真当我治不了你？”
钱氏见硬的不行，又换上哭腔拉着霍凛的袖子：“儿啊，娘知道错了，可那六娘跟咱们不是一路人！你看我娘家侄女你表姐多好，知根知底，柔顺贤惠，又能孝顺我……”
“够了！”霍凛甩开她的手，语气斩钉截铁，“我娶谁，我自己做主。六娘是我认定的人，往后便是我的妻子。你们若再敢对她不敬，我立刻带着她搬出去单过，到时候让你侄女来给你养老送终！”
钱氏猛地住了嘴，她最清楚儿子说一不二的性子，若真被撇下，她在幽州便真成了孤家寡人。嘴唇翕动了半天，终究没敢再吭声，只抱着霍明秀无声地哭。
这事传到云舒耳中时，她正坐在屋内的绣墩上整理医案。
听仆妇说完，她不由嗤笑一声：“自己立不住脚，倒想踩着别人抬身价，真是蠢得可笑。”
婢女春儿轻声道：“霍将军倒是态度强硬，是护着六姑娘的。”
“护是护着，”云舒指尖敲着书页，“可家宅不宁，往后有的是麻烦。且看着吧，这幽州的日子，怕是清净不了。”
霍骁在百忙之中听闻了此事，对霍凛强硬的态度颇为满意。
毕竟六娘是甄家的女儿，这门亲事也算是他为霍凛保的媒。
若是霍凛态度软弱，让六娘受了委屈，他既没法向七娘交代，甄家那边知晓了，他们也理亏得很。
更让霍骁心里犯嘀咕的是，六娘与七娘虽是姐妹，性子却实在是天差地别。
当初和六娘相看时他便察觉，六娘的性子实在太过胆小、懦弱、怕事。
虽说如今她不必像七娘那般做燕国的女君主母，可霍凛家虽不算顶大，也需主母打理家事、应酬待客。
六娘这性子，真能撑起来吗？
当晚与云舒一同用晚膳时，霍骁便将这份疑虑向她流露了出来。
他特意说明自己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六娘性子太怯，容易被人欺负。
如今在幽州，即便将来有云舒这个做女君的妹妹护着，终究还是得自己立得住脚；否则旁人再周全，也难免有顾不到的地方。
云舒听了，满脸无奈。她何尝不知姐姐的性子，可六娘如今己十七岁，性子早己定型，哪能说改就改？
霍骁便问起了在泸州时就有的疑惑：“我总觉得……你祖父是不是更偏心你？对家里其他孙女是不是有些忽视？”
云舒顿了顿，轻声道：“这问题我倒不好说。但六姐姐的性子，确实和家里脱不了干系。她是二房的，我那二叔向来不管后宅事，对儿女更是不管不问，活脱脱一个甩手掌柜。二婶呢，虽不至于苛待庶出子女，却也从不上心，不过保证他们衣食无忧罢了。至于六姐姐的生母刘姨娘，你们大概也听说过，最是拜高踩低、牙尖嘴利，还重男轻女。六姐姐小时候在她手下，没少被指着鼻子骂不争气、没出息，想来她这胆小怕事、怯怯缩缩的性子，就是那时候养成的。”
霍骁颔首表示明白，又问：“那你觉得，你六姐这性子还能改吗？”
云舒反倒有些不解：“为什么要改？霍凛当初喜欢六姐姐，不就是喜欢她这份柔美娇弱？没道理如今到了家里，反倒嫌她小家子气了吧？”
霍骁摇头：“并非是嫌她，只是想让她能自己立住，行事落落大方些，这样才没人敢轻易欺负她。”
“哎，”云舒叹了口气，“这还用你们说？六姐姐自己难道不想改？她心里何尝不羡慕那些落落大方的人？可有些事，羡慕归羡慕，她就是做不到啊。如今忽然要她改性子，她没准会以为霍凛不喜欢她、开始嫌弃她了，或是觉得我们都嫌她拖累、觉得她不好，那她心里该多难受。”
霍骁听云舒这么说，便不再多言。
说到底，他终究是个外男，又是六娘的妹夫，太多事不宜插手过深。
既然云舒都觉得六娘的性子不必强求改变，那他再多说，反倒显得多余了。
“那以后万一再出这种事……”。
话未说完，就被云舒冷声打断：“以后不是还有我吗？”
她抬眸看向霍骁，眼底闪过一丝冷冽，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狠厉：“往后若是有人再敢欺负她，一次两次的小打小闹，我姑且能忍。可要是次数多了，得寸进尺——我可不敢保证，我还能有好性留她们一条活路。”
霍骁被这话惊得心头一跳，背后竟泛起一阵凉意。
他差点忘了，眼前这女子，手起手落间，可是能要人性命的。
事实正如所料，男人态度强硬起来，做婆婆的往往就生不起事端了。
霍凛那日撂下狠话后，钱氏果然收敛了气焰。
她心里打得清楚，若是真把儿子逼得搬出去，自己这个做母亲的在妇人圈里可就成了笑柄——连儿子都容不下自己，传出去只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自那以后，钱氏母女再不敢在六娘面前摆半分架子。
霍明秀更是被霍凛逼着，将先前抢去的玉簪和其他首饰一一奉还，虽满脸不情愿，低着头噘着嘴，却也乖乖地磕了头，含含糊糊地道了歉赔了罪。
六娘看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玉簪，指尖抚过上面温润的纹路，眼眶微微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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