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之巅的风，向来凛冽。但这一日的风，却裹挟着绝望的嘶鸣与神威的怒号，刮得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刘家小院那株老槐树被狂暴的气流扯得枝桠乱舞，落叶纷飞如雨。屋内，暖炉早己熄灭，仅存的烛火在穿堂而过的罡风中挣扎了几下，倏然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只余下窗外天际那令人心悸的、不断炸裂的紫金神雷，将屋内的惨白面孔一次次照亮。
三岁的杨昭，小小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墙角，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瞪得极大，里面盛满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惊恐。他看着那个总是温柔抱着他、给他唱摇篮曲的娘亲——三圣母杨婵，此刻被无形的神力死死禁锢在地，绝美的脸庞上血色褪尽，嘴角蜿蜒下一缕刺目的鲜红。
“娘——！”他撕心裂肺地哭喊，小小的手徒劳地向前伸着，想要抓住那逐渐远去的身影。
“昭儿……”三圣母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越过挡在她身前、状若疯魔般嘶吼着“杨戬！你枉为天神！”却被天兵死死按住的刘彦昌，最终落在了墙角那个小小的身影上。那目光里，有滔天的悲恸，有万般的不舍，最终都化作一股近乎燃烧生命的决绝与温柔。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那个裹在明黄色襁褓里的婴儿——她刚满周岁的幼子沉香，朝着杨昭的方向，奋力推了过去！
“带……带好弟弟……活下去……”声音破碎，如同风中残烛。
襁褓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杨昭下意识张开的小小臂弯里。婴儿被这剧烈的动荡惊醒，发出嘹亮的、充满恐惧的啼哭。
“轰隆——！！！”
伴随着一声仿佛天柱崩折的巨响，一道蕴含着无上神威的紫金雷霆悍然劈落！整个华山剧烈震颤，刘家小院在刺目的光芒中如同纸片般被撕裂、掀飞！
杨昭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来，他死死抱着怀里的襁褓，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被狂暴的气浪狠狠掀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院墙残骸上，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喉头腥甜。但他那双抱着襁褓的手臂，却如同焊死的铁箍，勒得更紧，将沉香牢牢护在自己单薄瘦小的胸膛前。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当刺目的光芒散去，杨昭透过模糊的泪眼和呛人的灰尘望去——
巍峨的华山主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按下！一道巨大到令人绝望的金色符印如同天幕般覆盖其上，散发着冰冷、森严、不容置疑的镇压之力。那里，曾经是他温暖的家。而他的娘亲……就在那符印之下！
“娘——！！！”杨昭发出幼兽濒死般的哀嚎，眼泪和尘土混在一起，糊满了小脸。
“婵儿——！”被天兵制住的刘彦昌目眦欲裂，发出绝望的嘶吼，随即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眼神瞬间涣散、空洞，首挺挺地向后倒去，再无声息。巨大的悲痛与无力，彻底摧毁了这个凡人的心神。
天兵天将如同冰冷的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与死寂。
风，依旧在呜咽。
寒夜降临。残破的刘家小院，只剩下断壁残垣在凄冷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冬末的寒气无孔不入，像针一样扎着的皮肤。
杨昭蜷缩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墙角，小小的身体冻得瑟瑟发抖。他怀里，沉香似乎哭累了，小脸冻得青紫，微弱地抽噎着，小嘴无意识地嚅动，寻找着早己不存在的温暖和乳汁。
饿。
冷。
怕。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这个三岁的孩子彻底淹没。他茫然地看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刘彦昌，又低头看着怀中奄奄一息的弟弟，小小的胸膛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寒冷。他想娘亲温暖的怀抱，想爹爹宽厚的手掌，想那盏熄灭的暖炉……可是，什么都没有了。
沉香的抽噎声越来越弱，像小猫一样。
这微弱的声音，却像一根针，狠狠刺醒了杨昭混沌的意识。
娘亲最后的话，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带好弟弟……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微弱的火星，烫得他心头一颤。
不！不能死！弟弟不能死！娘亲把弟弟交给了他！
一股莫名的力量，从这具小小的、冻僵的身体里挣扎着涌出。杨昭猛地吸了吸鼻子，胡乱抹掉脸上的泪水和冰碴。他小心翼翼地将沉香放在墙角一堆还算干燥的茅草上，用自己身上那件己经破破烂烂的小袄子紧紧裹住弟弟，只露出一个苍白的小鼻子。
然后，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小小的身影在废墟里摸索，借着惨淡的月光，他找到了一个被砸扁了一半的瓦罐，里面还有一点浑浊的雪水。他找到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滚落、己经冷硬的馒头。
水是冰的，馒头硬得像石头。杨昭把它们抱在怀里，用自己仅存的一点体温去暖。他跪在沉香身边，用冻得通红、裂了口子的小手，一点一点，极其笨拙地掰开那硬馍，蘸着冰冷的雪水，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沉香毫无血色的嘴唇上。
“弟弟……吃……吃一点……”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却异常执着。他学着娘亲的样子，轻轻拍打着襁褓，哼着不成调的、破碎的歌谣：“不哭……不哭……哥哥在……”
也许是那一点点滋润了干涸，也许是哥哥那不成调的安抚起了作用，沉香的呼吸似乎稍微平稳了一些，小嘴无意识地吮吸着那带着冰渣和尘土味的馍屑。
杨昭看着弟弟微微嚅动的小嘴，冻得发紫的小脸上，第一次艰难地扯出了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微弱至极的弧度。
有回应就好。弟弟还活着。
他紧紧抱着瓦罐和剩下的馍，像守着最珍贵的宝藏，蜷缩在沉香身边，用自己小小的身体，为弟弟挡住那刺骨的穿堂寒风。夜，漫长而冰冷，但墙角那一小团依偎在一起取暖的微光，却倔强地亮着，如同寒夜中不肯熄灭的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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