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殿阁内，悬浮的玄光水镜映照着凡尘景象。
杨昭身着司法副使的玄黑银边袍服，立于镜前，面容是万年不变的冷峻。
他在追踪一只逃往下界的邪祟踪迹，神识扫过水镜，画面流转，最终却下意识的定格在沉香身上。
“沉香，你再教教我吧…”，是沉香身边那个叫丁香的女子，教什么呢？
“求你了，看在婚约的份上再教一遍吧，我发誓，我这次一定能学会！”
婚约！
什么婚约？和谁的婚约？
沉香……和那个叫丁香的姑娘？！
杨昭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尖瞬间冰凉。水镜中沉香后面说了什么，他己完全听不到了。只有“婚约”二字，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疯狂回响，震得他神魂欲裂！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混合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锐的痛楚，瞬间席卷全身！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心口那雷纹烙印传来的、仿佛被再次撕裂般的灼痛！
沉香……要定亲了？和一个凡间女子？
那个他从小护在怀里、背在背上、用生命去守护的少年，那个在他心魔幻境中点燃他所有禁忌欲念、让他甘愿承受天雷烙印的人……就要属于别人了？
一种巨大的、被剥夺的恐慌和尖锐的嫉妒，如同毒藤般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挥手打碎面前兢兢业业显化着沉香影像的水镜，一股强烈的、毁灭性的冲动几乎要破体而出！他想立刻冲下凡间，质问刘彦昌凭什么？！凭什么在他缺席的岁月里，就定下了沉香的一生？！凭什么？！
然而，司法神殿冰冷的玄铁蟠龙柱，身上象征着无上权柄与冷酷天规的袍服，以及心口那道时刻灼烧提醒他“龌龊”心思的雷纹，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原地。
他不能。
他是司法天神副使。
他是沉香的……兄长。
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
杨昭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翻涌的腥甜。再睁开眼时，那深邃的眸子里，只剩下更深的冰寒和一种近乎死寂的沉凝。他挥手驱散了水镜中的景象，仿佛从未看过。但胸腔里那颗心，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煎熬翻滚，永无宁日。
每一个批改公文的夜里，婚约和对沉香的妄念都如同毒蛇啃蚀着他的心。
黑暗里响起窸窣声。沉香十六岁那年编的剑穗从袖袋滑出，褪色的红绳缠着半枚铜钱——正是当年他当掉生身父亲遗物玉佩换粮，用剩的最后半文钱。少年在油灯下笨拙搓绳子的模样倏然刺破记忆：“哥的剑配红穗子才威风！”
铜钱边缘的毛刺突然扎进指腹。杨昭缩手时带倒青玉笔山，碎裂声在死寂的殿宇里炸开。门外立即传来侍从探问：“昭公子可需奴才...”
“无事。”
喉间滚出的冰碴子连自己都心惊。待脚步声远去，他猛地攥紧铜钱扑到窗前。云海之下的人间灯火如碎金铺洒，其中一粒微光或许正照着沉香的窗棂。
胸口骤然烧起无名火。他扯开银纹交领，露出心口狰狞的雷纹。
幻境里沉香着了一身单薄的寝衣窝在他怀里，他明知那是心魔所化却难以拒绝，满脑子都是水镜里暗中观察到的沉香的样子，如果…如果沉香真的能如此待自己……
他心中回荡着令自己都唾弃的想法。
当时留下雷纹的自我惩戒，此时看来毫无作用，这想法如同在脑子里生根一般，越来越茁壮，也让杨昭越来越难以忽视。
指尖抚过凸起的疤痕时，骨髓深处窜起细密的刺痛，却比不得此刻焚心的焦灼。
“混账...”他额头抵着冰冷窗棂喘息。
白日里水镜中的影像毒蛇般噬咬神智：沉香在东海之滨扶起跌倒的渔家女，少年指尖掠过姑娘鬓边野花，笑涡里盛着十年前只对他绽放的暖意。
那一瞬他忽然想将沉香锁在囚笼里，就锁在他身边，让他哪儿也去不了，只能看着他。
铜钱突然烫得像烙铁。杨昭发狠般将其按在心口雷纹上，皮肉灼烧的焦糊味混着旧伤裂开的血腥在齿间弥漫。疼痛浪潮里浮出更深的恐惧——若那孩子知晓兄长怀着这般龌龊心思，怕是要将儿时同啃的糖葫芦都呕出来。
“公子。”哮天犬的声音混着爪尖挠地声从屏风后传来，“药好了。”
杨昭迅速拢好衣襟。哮天犬端着青玉药罐进来时，金瞳扫过他渗血的胸口，尾巴垂成了丧幡。
“今日的凝神香里加了新方子。”神犬放下药罐却不走，指尖指向案上狼藉的文书，“老君说...能断妄念。”
自从杨昭到真君神殿，他就待杨昭极好，仿佛少主人一般，此时见他煎熬，敏感的黑犬察觉到他为情所困。
药气蒸腾成青雾，幻出沉香七岁时的脸。小童举着啃缺的麦饼追在背柴的杨昭身后：“哥吃月亮！”缺口的饼浸着口水，被夕阳镀成暖金色。杨昭闭眼挥散雾气，药汁泼进喉管烧出满口血泡。
更鼓敲响西更时，杨昭蜷在寒玉床上。铜钱红线缠在腕间，半梦半醒间，沉香带着海风潮气的声音缠上来：“哥的手怎么比姑娘还凉？”少年掌心贴着他后颈的温热如此真实，惊得他翻身滚下床榻。
后脑撞上药罐的钝响里，他摸到满手鲜血与药渣。黑暗中有嗤笑声层层荡开，分不清到底是心魔作祟还是别的什么。他摸索着抓起铜钱按进伤口，剧痛中终于看清——
那孩子永远是他亲手养大的幼弟。是暴雨夜里蜷在他怀中的小兽，是饿晕前塞给他最后半块饼的傻子，是华山桃花树下喊他回家吃饭的……悬在心头十年的月亮。
寒玉床沿漫开深色水渍。杨昭将染血的铜钱咬进齿间，铁锈味混着泪水的咸涩淹没了五更天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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