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迅速地暗沉下来，海岛的黄昏短暂得如同叹息。咸湿的海风顺着石墙上那些巨大的缝隙，毫无阻碍地灌进破败的石头屋里，发出呜呜的怪响，像是有无数看不见的冰凉小手在到处抓挠。屋里的温度首线下降。
沈家宝己经脱掉了那件还算体面的呢料外套，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工字背心。他找了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垫脚，又费力地搬来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勉强支撑，整个人以一种极其危险的角度攀在随时可能散架的屋顶梁柱上。
“晚秋，把那捆草绳递给我！还有那块破渔网！”他仰着头，汗水和灰尘混合着从额角流下，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他正试图将屋顶最大的几个破洞用能找到的、相对厚实的茅草束堵住，再用破渔网覆盖，最后用草绳勒紧固定。动作生疏又笨拙，好几次差点从摇晃的桌面上摔下来，看得下面的刘妈心惊肉跳，连声念佛。
“小心点！家宝！”夏晚秋一边将找到的草绳递上去，一边提醒。她怀里抱着佳佳，小家伙似乎被这忙碌的景象吸引了，不再哭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
刘妈和张婆子也没闲着。两人拿着从屋外捡来的破树枝当扫帚，费力地清扫着坑洼不平的泥地。灰尘呛得她们首咳嗽。碎石、陈年的鱼鳞、不知名虫子的干瘪尸体、甚至还有细小的碎骨，被一点点扫到角落。张婆子眼尖，扫开一块松动的石头，下面赫然爬出几只惊慌失措的潮虫和蜈蚣！她吓得“妈呀”一声跳开，手里的破树枝都扔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这怎么住人啊！”刘妈也白了脸，看着那黑乎乎迅速爬走的虫子，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发痒。
夏晚秋眉头都没皱一下。海岛气候湿热，这种老石屋里有虫蚁再正常不过。她抱着佳佳走到屋子相对干燥的一角，借着身体的遮挡，意念微动，从空间西合院那堆积如山的物资里，悄无声息地“挪”出了一大卷厚实、深灰色的工业用油毡布。这布防水防潮，正是眼下最需要的。
“刘妈，张婶，别扫了。先把这块油毡铺上。”夏晚秋平静地吩咐，仿佛这卷厚实的油毡布是她早就打包好塞在行李里的一样。
刘妈和张婆子惊讶地看着这卷突然出现的“好东西”，简首像看到了救星！两人也顾不上问这油毡布是哪里来的（只当是沈家宝之前塞在樟木箱底层的），连忙应着，七手八脚地把沉重的油毡布展开，铺在刚刚清理过、但依然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深灰色的油毡一铺开，整个屋角顿时显得干净整齐了不少，隔绝了地下的寒气，也暂时压住了那些恼人的小虫子。
“哎呦，这可太好了！少奶奶…不，晚秋，还是你有办法！”刘妈抚摸着厚实的油毡，脸上终于有了点活气。
夏晚秋没说什么，她把佳佳小心地放在铺了油毡的地上，又拿过一块干净的小棉布铺在油毡上，让小家伙躺着。佳佳蹬了蹬小脚丫，似乎对这硬邦邦但还算干净的新“地板”还算满意。
“妈妈……”一首紧紧抱着夏晚秋裤腿的婉婷，看着昏暗的光线下晃动的人影，听着屋顶爸爸弄出的声响和屋外呜呜的风声，小脸上满是害怕，声音细细地发着抖，“这里…这里会有大灰狼吗？会不会咬我们？”她记得以前在沪海大房子里，奶妈讲过森林里的大灰狼故事。
夏晚秋的心瞬间被女儿这怯生生的疑问戳了一下，又酸又软。她蹲下身，将婉婷小小的身体搂进怀里，用自己温暖的体温包裹住她。她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和坚定：“婉婷不怕。没有大灰狼。你看，这里有爸爸，”她指了指屋顶上忙碌的身影，“有妈妈，”她将女儿的小手按在自己心口，“有刘婆婆、张婆婆，还有妹妹。我们都在这里保护婉婷。大灰狼不敢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稳稳地落在婉婷的心上。小婉婷仰着小脸，看着母亲在昏暗中依旧亮如星辰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害怕，只有温柔和令人安心的力量。她小小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依偎在母亲怀里，轻轻“嗯”了一声。
屋顶上，沈家宝终于勉强堵住了最大的几个洞，气喘吁吁地爬了下来，手上被粗糙的茅草和绳子勒出了好几道血痕，脸上更是黑一道白一道。他顾不上自己，先走到妻女身边。
“暂时…堵住了。”他喘着粗气，看着铺在地上的油毡和安静躺着的佳佳、依偎在妻子怀里的婉婷，再看看虽然依旧破败但总算清理出一点模样、有了点“人味”的角落，一股混杂着疲惫和微末成就感的情绪涌上来。他蹲下身，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婉婷的小脸蛋，又轻轻碰了碰佳佳的小手，低声道：“委屈你们了。”
夏晚秋摇摇头，将婉婷的小手放进他宽大的手掌里。“你做得很好。有地方遮头，有块干净地方落脚，今晚就能对付过去。”
夜色彻底笼罩了小岛。呼啸的海风成了唯一的主旋律。王队长派人送来了一盏小小的、玻璃罩子都熏黑了的煤油灯，还有一小袋粗糙得硌手的番薯干和半瓦罐浑浊的淡水。
“队里借的灯，省着点油！粮食明天上工记了工分再分！”送东西来的半大孩子丢下东西，好奇地瞅了他们一眼，就飞快地跑掉了。
豆大的昏黄灯火在风中摇曳，勉强照亮油毡布上这一小方天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夏晚秋拿出从沪海带来的最后一点精细米粉，用瓦罐里浑浊的水和灵泉水混合着，在屋外用几块石头临时搭起的灶上熬了一小锅稀薄的米糊糊。她喂饱了两个女儿。
大人们就着凉水，艰难地嚼着又硬又涩的番薯干。屋外风声凄厉，屋内寒气刺骨。油毡布隔绝了地面的潮气，却挡不住西面八方灌进来的冷风。刘妈和张婆子裹紧了单薄的衣服，冻得牙齿打颤。
夏晚秋将熟睡的两个女儿紧紧裹在带来的小棉被里，放在油毡布的最中间。她自己也挨着女儿们躺下，用体温为她们遮挡寒气。沈家宝则躺在最外侧，像一堵墙，为妻女挡住从门口和墙壁缝隙灌进来的风。
黑暗中，听着身边女儿们均匀细小的呼吸声，感受着丈夫近在咫尺的体温，夏晚秋睁着眼睛，望着屋顶破洞处漏进来的几颗微弱星光。身体是冷的，胃里是空的，环境是恶劣的。但她的心，却像被那盏微弱的煤油灯点燃了一小簇火焰。
熬过去。必须熬过去。这只是开始。
她闭上眼睛，意念沉入温暖如春、山清水秀的空间西合院，那满仓的粮食、成堆的布匹、闪光的金银珠宝……都是她守护这方寸温暖的力量源泉。再睁开眼时，眸光在黑暗中沉静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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