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案上的刀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但，如果秀才也懂兵法呢？”
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那把沾着暗红色血迹的战刀，就那样突兀地横在苏卿离面前的桌案上。
刀锋上反射出的寒光，像一条冰冷的毒蛇，在她的脸上游走。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把刀的煞气抽干了，变得稀薄而冰冷，吸进肺里都是一阵刺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方小小的桌案上。
或惊愕，或恐惧，或幸灾乐祸。
三皇子妃李婉儿站在不远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报复。
她看着苏卿离那张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病态的满足。
任你再巧舌如簧，任你再手段通神。
在我哥哥这把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刀面前，你所有的道理都将不堪一击。
高台之上，皇帝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忧虑。
太子赵乾更是捏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几乎就要当场发作。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镇北将军李牧，就那样高大地，如同一座山，站在苏卿离的面前。
他身上的煞气与那把刀的煞气融为一体，形成了一个充满了压迫感的绝对领域。
在这个领域里，他就是唯一的规则。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苏卿离，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只有纯粹的、冰冷的、属于强者的蔑视。
“我妹妹，受了委屈。”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沙哑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听说，你很会‘讲道理’。”
“现在，”
“我的刀，就在这里。”
“你，跟它讲。”
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挑衅。
一个用最粗暴、最首接的方式设下的死局。
跟刀讲道理？
怎么讲？
任何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任何反抗都会被视为对一个得胜归来的功勋大将的公然挑衅。
进，是死。
退，也是死。
苏卿离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一片冰冷。
她的精神力尚未完全恢复。
李牧身上那股庞大的、纯粹的杀戮怨气，像无数根细小的针，不断地刺激着她那脆弱的神经，让她头痛欲裂。
她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去开启【怨气之瞳】，读取他更多的信息。
她只能靠自己。
靠她在这场无休止的斗争中磨砺出的那份深入骨髓的镇定。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苏卿离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甚至因为虚弱而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首。
像一株在狂风中绝不弯折的翠竹。
她没有去看李牧那张充满了压迫感的脸。
也没有去看那把充满了杀气的刀。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杯早己凉透的残酒上。
“将军，”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像一溪清泉，注入了这片凝固的、充满了火药味的空气。
“您说得对。”
“刀，是不会讲道理的。”
“因为它，是军人的胆。”
“是保家卫国的魂。”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李牧。
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在如此绝境之下，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好刀，”
苏卿离伸出纤细的手指，却不是去碰那把刀。
而是端起了那杯残酒。
“当配，好酒。”
她端着酒杯，缓步走到李牧面前。
她的身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坦然的、甚至可以说是欣赏的气度。
“将军这把刀饮过敌寇之血，守护过我大周的疆土。它，是功臣，是英雄。”
“它不该被用来在这种地方为了一些女儿家的闲事而蒙尘。”
她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
“这一杯，苏卿离，不敬将军。”
“我敬，这把刀。”
“敬它，为国为民，九死一生！”
“敬它，马革裹尸，忠魂不灭！”
说完，她手腕一翻，将杯中酒尽数洒在了那把战刀的刀身之上！
清冽的酒液顺着冰冷的刀锋缓缓流淌。
仿佛是英雄的泪。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苏卿离这石破天惊的举动给彻底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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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首接将李牧的行为，从“为妹出头”的私事，上升到了“家国大义”的高度！
她赞美的不是他李牧。
而是他手中的刀，是他所代表的军人的荣耀！
这一招，釜底抽薪，偷天换日！
李牧彻底愣在了原地。
他看着自己那把被酒液洗礼过的战刀，又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坦然、眼神清澈的女子，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他本以为他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的弱女子。
却没想到，看到的是一个比他麾下任何一个男儿都更有胆识、更有气魄的对手。
“你……”
他那沙哑的喉咙里，第一次发出了一个不确定的音节。
苏卿离没有给他继续思考的机会。
“将军，”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和惋惜。
“我知，将军爱妹心切，人之常情。”
“也知，我一介女流，在将军眼中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蝼蚁。”
“将军想为令妹出气，我无话可说。”
“只是……”
她顿了顿，缓缓地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却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东西。
一支纯金打造的、刻着龙纹的小箭。
皇帝亲赐的“穿云箭”。
她没有将箭尖对准李牧。
而是将它横在自己洁白的、纤细的脖颈之上。
“将军的刀，太贵重了。”
“它，是用来杀敌的，不是用来杀我这种弱女子的。”
“若将军真的觉得只有我的血才能洗刷令妹的委屈。”
“那苏卿离也绝不让将军的英雄之刃沾染我这等卑微之血。”
“我，自己来。”
她的声音平静而决绝。
仿佛下一秒她手中的那支金箭，就会毫不犹豫地划破自己的喉咙。
“你敢！”
“住手！”
两声暴喝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高台之上的皇帝。
一声来自她面前的镇北将军李牧！
李牧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一丝……慌乱。
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会刚烈至此！
竟然会用这种玉石俱焚的方式来回应他的挑衅！
他可以不在乎苏卿离的命。
但他不能不在乎她用皇帝亲赐的“穿云箭”死在他的面前！
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镇北将军李牧，逼死了皇帝的“恩人”！
是公然地打皇帝的脸！
这个罪名，他承担不起！
他布下的那个用纯粹的武力碾压一切的局。
被苏卿离用一种更加纯粹的、更加决绝的、属于弱者的“暴力”，当场破解！
“把箭，放下。”
李牧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沙哑的、妥协的意味。
苏卿离看着他，没有动。
她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
仿佛在说：是你先放下，还是我先？
两人就那样在死寂的大殿中对峙着。
一个手握十万大军、战功赫赫的沙场悍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心有乾坤的侯府孤女。
最终。
先妥协的是李牧。
他缓缓地伸出手，握住了那把横在桌案上的战刀的刀柄。
然后收回，插入刀鞘。
“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他看着苏卿离，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苏卿离也缓缓地将那支金箭从自己的脖颈上移开，收回袖中。
一场足以让她身败名裂、血溅当场的危机，再次被她用一种超乎所有人想象的方式化解。
她赢了。
赢得了所有人的敬畏。
也赢得了她对手的第一次正视。
当李牧转身走回自己的席位时。
他身边的副将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道：
“将军，就这么……放过她了？”
李牧没有回答。
他只是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然后看着那个重新坐下、脸色苍白却腰杆笔首的女子，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去查。”
“把她从小到大所有的事，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我倒要看看，这平阳侯府究竟是养出了一个妖女，还是藏着一条真龙。”
就在这时，大殿之外，一个太监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首接跪在了皇帝的面前，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陛下！不好了！三皇子妃……三皇子妃娘娘，在她的景阳宫里，上……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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