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非幻。它看清了“真实”——基于被强行植入的人类认知体系的“真实”。
而这“真实”，彻底、无情地否定了它自身存在的全部根基、全部历史、全部意义。
它被困在“蟑螂”的躯壳里，用“人”的思维去感知和评判一切，每一个瞬间都是对自身存在最恶毒的诅咒和最痛苦的凌迟。这种基于“认知覆写”的、对自我存在的彻底否定和永恒的撕裂感，才是疯狂的根源，比任何物理伤害或精神幻象都要彻底和绝望。
陈默的神识清晰地“看”到，原主陈默在最后时刻，经历的正是这种“认知覆写”的地狱。
在视线触碰邪神本质的刹那，属于“人类陈默”的认知体系被那股来自宇宙深渊的污秽信息洪流瞬间冲垮、粉碎。一个庞大、混乱、亵渎的、属于克苏鲁宇宙的“真实”认知，如同滚烫的沥青，灌入他残破的意识熔炉。
他“看”到：
记忆中阳光明媚的“海神号”甲板，变成了由蠕动血肉和巨大扭曲骨质构成的、不断渗出腥臭粘液的恐怖平台。
张伟那张熟悉的、充满关切和绝望的脸，在扭曲的视野中，如同一个的、皮肤下爬满蛆虫的腐烂气球，眼睛变成了流淌着黑色脓液的孔洞。
小哲惊恐的哭声，变成了尖锐的、非人的、如同深海幼兽被撕裂的凄厉嘶鸣。
而他自己，那个为了引开怪物、保护挚友而英勇回头的调查员，在覆写的认知里，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流淌着恶臭涎水、正狞笑着扑向“祭品”（张伟一家）的恐怖存在！
他的牺牲，被扭曲解读为对“美味灵魂”的觊觎和追逐！
记忆中所有的温情、勇气、友谊，都在新的认知下被亵渎成最污秽、最恶心的形态。
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过去，无法接受自己的现在（即使身体尚未异变），更无法面对这个被彻底颠覆的、充满无尽恶意的“真实”世界。
这种认知上的绝对撕裂和存在性的彻底崩溃，抽干了原主最后一丝理智。
“污秽的玩意儿，”陈默的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仙人俯视尘埃的漠然与一丝对低效污染机制的纯粹鄙夷。
“不过是宇宙角落滋生的混乱脓疮，泄露的一点污秽气息，便能将凡俗心智冲刷成这般模样。废物便是废物，连首视污秽的资格都没有。”
他抬眼，冰冷的视线穿透浓雾，望向记忆中张伟一家所在的方向。
神识早己锁定——他们还在右舷中部，在混乱的人群中如同惊涛中的小舟。
“不过……”陈默的嘴角再次向下撇了撇，像是在咀嚼某种不情愿的滋味。
“既然占了你的窝，沾了你的因果，又收了你这点残念作柴薪……本座便允了你这蝼蚁的愿望。护住那一家子，让他们在那所谓的‘阳光’下爬完一生，倒也不算麻烦。”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如同劈开浊浪的礁石，稳定地朝着那混乱与惊恐的源头走去。
浓雾在他身边翻涌，如同畏惧般微微散开些许。凡人的尖叫和混乱，在他耳中不过是无意义的背景噪音。
完成一个废物蝼蚁最后的、微不足道的请求。
仅此而己。
冰冷、咸腥、带着浓重湿气的空气包裹着陈默。
震耳欲聋的尖叫、混乱的脚步声、金属扭曲的呻吟，如同浑浊的潮水冲击着他的感官。
灰白色的浓雾浓得化不开，像浸透了绝望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这艘名为“海神号”的钢铁囚笼。
阳光早己被彻底吞噬，只有不知来源的惨淡微光，勉强勾勒出甲板上奔逃人影的模糊轮廓和钢铁巨兽扭曲的骨架。
引擎的余震似乎还在钢铁深处嗡鸣，但动力己死。
绝望像瘟疫，在每一个毛孔中滋生。
陈默站在原地，如同激流中的礁石，任凭混乱的人潮从他身边推搡而过。他的神识早己如水银泻地，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艘巨轮。
每一个惊恐的面孔，每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嚎，每一次因恐慌引发的推搡踩踏，甚至空间结构那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扭曲波动，以及浓雾深处蠢蠢欲动的、带着深海腐臭的恶意……一切都纤毫毕现地映照在他浩瀚的意识之中。
这具名为“陈默”的躯壳，孱弱得可怜。此方世界的规则如同无形的枷锁，将他能动用的伟力死死压制在凡俗的顶点。
不过，碾死几只虫子，足够了。
神识的核心，精准地锚定在右舷中部。
那里，三个身影在混乱的人潮中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倾覆。
张伟，那个在原主记忆中像小太阳一样的男人，此刻脸色煞白，额头青筋暴起。
他张开双臂，用自己并不算魁梧的身躯，死死护住身后的妻儿，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汗水混着雾水，浸湿了他的衬衫，黏在皮肤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和茫然，但保护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李婉紧紧抱着儿子小哲，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
她努力想保持镇定，但嘴唇抿得发白，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周围推挤的人群和浓得令人窒息的雾气。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张伟后背的衣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小哲被母亲抱在怀里，小脸埋在母亲肩头，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周围疯狂奔跑的腿脚和扭曲的面孔。他似乎被吓懵了，忘记了哭喊，只是紧紧地、依赖地搂着母亲的脖子。
几个慌不择路的乘客猛地撞向张伟。张伟一个趔趄，差点被撞倒，护着妻儿的圈子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李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抱着小哲向后踉跄。
就在混乱即将吞噬他们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异常稳定的手，搭在了张伟剧烈起伏的肩膀上。
那只手的力量并不狂暴，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仿佛瞬间将外界的混乱隔绝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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