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还没触碰到他，就被人用力推开。
他用力之大，让裴卿宜踉跄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地上。
衣裳被雨水打湿，黏糊在身上冰凉一片，她还来不及开口说话。
“谁许你随便进我房间，滚出去！”
她听到了，她看到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手握紧，傅怀安艰难撑起自己。
他从不在人前示弱，从没人知道。
深黑的眼眸酝酿着窗外的暴雨，哗啦一声闪电袭过，连带着那抹暴戾和杀意凛然。
裴卿宜轻啊了声，下意识往后瑟缩，“我，我只是，担心你，就.........”
眼梢之下，他瞳孔紧缩，泛红嗜血。宛若深冬的寒霜，刺穿肺腑。
“滚出去。”
一字一句咬出。
“你，你难受吗，我..........”
“从今以后没我允许不许近我十寸之内，不许同我说话，滚。”
他不是漂亮哥哥，不是那个笑着摸摸她头的人。
裴卿宜陡然红了眼眶，从地上爬起，跑出去。
伞孤零零落在他门边，房内傅怀安跌回床上，长久未能平复喘息。
一夜暴雨，大早天湛蓝放晴，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
出太阳了，遮盖所有污浊黑暗。
傅怀安推开门，有好几日没去书院了，今日该去了。
其实出门向左转，不必经过湖边有鹅卵石的那段路，更方便轮椅行走。
只是不经过她房门前。
之前他都一直向右转，今日在门口傅怀安停留了半刻。
看着长书习以为常的往右走，发现他没动，疑惑的回头问了句，“世子？”
长书都习以为常了。
“没事。”
“卿卿，再不走要迟喽，卿卿。”
“等她做什么，磨磨唧唧的，温行之你不走我们可走了。”
裴卿宜随手箍了下长发，抽走桌边的书，赶紧小跑出门。
没想到大早上温行之会来找她一同去学堂，还连带着他的朋友都在外面等着。
之前他是说了句想让她同大家多亲近，她没来得及多想。
隔着距离，两人的眼眸在空中交汇片刻，裴卿宜愣了愣收回视线，藏进人群里。
“世子哥哥。”
“世子。”
“早。”
傅怀安回以微笑，没等到有人问候他。
她本就身材娇小，挤在三四个人中，只剩下飘摇的裙摆没藏住。
“走吧。”
裴卿宜小声拉了温行之，埋头向前走。
顺应温行之和他朋友们的习惯，他们向右侧走去学堂，两人迎面擦肩而过。
“哎，你今日怎么没和世子哥哥一起走，以前老见你们这样，还以为你和世子哥哥多熟悉呢。”
一个女生随口问道，半是好奇也半打探。
世子看都不看她，她也躲着，看来传闻也没那么真嘛。
“世子哥哥讨厌我的。”
她细若蚊吟的声音被风送过来，身后傅怀安听到了。
猛的捏紧手中佛珠，停了下来。
白衣被吹拂而起，他在原地顿了良久，才眨眼收敛情绪，往学堂去。
学堂里，裴卿宜从见他进来就始终垂头，捏着手指尖不说话。
不对劲之处连温行之都看出来了，“卿卿，你和世子.........怎么了？”
“没，没什么。”
裴卿宜摇摇头，翻开书，只是心思并不在那黑字上。
她一直知道他不喜欢她，对她的态度都比对旁人冷上三分，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
但她以为只要和漂亮哥哥好好相处，他总有一日会敞开心扉的。
若非昨晚，她还固执的这样相信。
他现在当厌恶死她了吧。
只是心里某一处，她仍旧不断回想起他梦魇的样子。世子哥哥看起来很痛苦，他到底怎么了。
“夫子有事外出，今日我代他。”
“那，世子哥哥咱们今日是不是可以少写些文章了？！”
“可以。”
学堂里立刻传出兴奋不已的击掌欢呼，世子可比那老头好说话上百倍。
他们写不写课业，写多少课业，世子一概随意，从不计较。
能商量的，都可以和世子好商好量。
男人轻缓的声音响起，温和平静如早春，花枝在阳光照耀下绽放，吐露芬芳。
他永远是人间四月，裴卿宜能看到坐在前排的几家女眷藏不住的倾慕。光激动了，估计连他在说什么都没听到。
她垂下眼，鼓鼓嘴趴到桌上，世子哥哥和她说话的时候就总惜字如金。
能动手指点的就不动嘴，靠眼神和啧声吓唬她。
总是不告知她正确答案，让她自己猜自己悟。
写错了，他还有惩罚。
她怎么能笨到连他这般明显的讨厌都没看出来。
“卿卿，你生辰快到了吧，想要什么？”
“啊？”身边温行之压低声音，偷偷询问，裴卿宜哦了声，“都行。”
“你今日怎么闷闷不乐的呢，和我说说.........”
书敲击桌面的声音传出，傅怀安停下，“我讲到哪了。”
突然被点起，温行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世子对不起啊，我，我刚刚没注意听。”
“能不能好好听课啊，真是的。不学习来什么学堂，拎着身边人回家玩去得了，世子哥哥说的多辛苦。”
“就是啊就是。”
平日不见她们这般好学，此刻一个个白眼翻上天，仿佛他们耽误了学习时间似的。
但温行之也没话说，只能憨笑着回应。
“你告诉他们，我说到哪了？”
傅怀安朝着叫嚷的最凶的人看去，女孩完全没想到，慌忙打开书翻找。
她忙着听世子哥哥的声音了，没.........没听。
学堂里传出哄堂大笑，一时间彼此嘲笑，乱成一团。
“第三段第二行，沿西行，行至水穷处。”
柔软的声音从嘈杂中传出，傅怀安看了她一眼，继续开口。
捏紧的手心里都是汗水，裴卿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
她听课了，温行之问她的话，她没听到多少，但有在听他讲课。
下课后，她随着人群将课业交上，藏在人来人往间飞快递上离开。
等傅怀安再次抬头，学堂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看了眼手中她的课业，翻了翻。
里头自己的字迹与她的交杂，他甚至记得写这些的时候她犯过几次错误，是如何写出来的。
小半本承载着她来到学堂的点滴，也有他的这几个月。
半晌合上，傅怀安驱动轮椅往回走。
这些年他将自己包裹的非常好，名声将他架在高处的时候，他一点一点建造了属于自己的世外桃源。
他将自己藏在那里，给外人看的是另一个傅怀安。
她却像利刃，每一下都直戳要害。
非得生生拨开他的所有，毁去他多年的苦心经营。
他都不愿看自己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就连长书跟在身边多年也不知道。
短短几个月刚认识的人，却次次亲眼所见他的狼狈。
略过玩闹的人群，傅怀安一眼也没施舍昂起头偷偷看向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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