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泽？！” 传令兵嘶哑的喊声如同惊雷，在压抑的危重区炸开！ 苏芷捻针的手指猛地一颤，针尖在那孩子滚烫的皮肤上划出一道细微的血痕！她猛地抬头，染血的目光穿透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传令兵那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上！ 云梦泽！那个吞噬了无数船只、埋葬了无数传说的八百里烟瘴水泽！号称“鬼见愁”的绝命之地！毒虫横行，迷雾锁江，暗流潜藏！寻常商旅避之不及，那师爷的心腹却押着“珍稀山货”在深夜走水路闯进去？！这哪里是送货？分明是毁尸灭迹！誓要将唯一的救命药彻底埋葬在那片死亡水域！ 一股寒气瞬间从苏芷的脚底首冲头顶！比“鬼见愁”瘟疫更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心脏！ “具置？！”萧衍冰冷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刀锋，几乎同时响起！他一步踏前，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了那名传令兵，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近乎狂暴的急迫！ “只…只查到进了泽口！”传令兵被萧衍的气势所慑，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们…他们弃了官船，换了吃水浅的‘蜈蚣快船’！进了芦苇荡就…就没了踪影！水道上岔口…岔口太多了！而且…而且泽里…泽里起雾了！白茫茫一片…根本…根本没法追！”他脸上刚刚的狂喜早己被巨大的恐惧取代，那是面对自然天堑和死亡绝地的本能恐惧！ 白茫茫一片……起雾了…… 苏芷的心沉到了冰冷的湖底。云梦泽的雾，是催命的符！一旦浓雾锁泽，莫说追人，辨清方向都难如登天！等雾散？疫区里这些孩子，虎子、阿牛……他们等得起吗？那“鬼见愁”正在疯狂吞噬他们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稚嫩的心脏在衰竭！ “王爷…来不及了…雾太大了…进去就是送死啊！”传令兵带着哭腔，试图劝阻。 “闭嘴！”萧衍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盖过了危重区里所有的呻吟和哭喊！他猛地转头，那双燃烧着骇人风暴的眼睛，如同实质的烙铁，狠狠烙在苏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里面的人！你给我钉死！”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命令，“药！本王亲自去抢！” 话音未落！萧衍的身影己如离弦之箭，猛地转身！玄色的披风在转身的刹那带起一道凌厉的弧度，如同展翅的夜枭！他看都没再看任何人一眼，大步流星，决绝地冲向营区之外！那背影，带着一种一往无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孤绝和暴戾！ “王爷！不能去啊！这里危险！”凌风脸色剧变，失声惊呼，身形急动就要跟上！ “凌风！”萧衍的脚步在营区入口猛地一顿，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淬火的铁块砸了回来，“你的刀！留在这里！护好账册！护好她！疫区若乱，提头来见！” 凌风的身影硬生生僵在原地，按在刀柄上的手骨节捏得咯咯作响，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痛苦，却终究不敢违抗军令！他猛地单膝跪地，对着萧衍决绝远去的背影嘶声道：“属下遵命！王爷…保重！” 苏芷站在原地，看着那道玄色的身影消失在营区门口扬起的尘土中。耳边是凌风压抑的低吼，是疫区里孩子们痛苦的呻吟，是医徒们奔跑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巨大的眩晕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疲惫汹涌袭来，几乎要将她彻底吞没。萧衍走了，带着一腔孤勇，闯进了那片连鬼神都畏惧的死亡水泽。他能抢回药吗？他能活着回来吗？疫区里这些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孩子……她真的能拖住吗？ “苏神医！虎子…虎子又抽搐了！血…血止不住了！”小竹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尖刺，狠狠扎进苏芷混沌的意识！ 苏芷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冷的钢针扎透脊椎！所有的眩晕，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声哭喊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 她霍然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那双因疲惫和失血而黯淡的眼睛，此刻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骇人的光芒！如同灰烬中最后爆裂的火星，带着焚尽一切阻碍的决绝！ “针！”她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的穿透力！她的手闪电般伸出，精准地抓住了旁边医徒递来的针囊！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 她像一道撕裂绝望的闪电，扑向虎子那张被高烧和出血点折磨得不成样子的小脸！ 下针！快如鬼魅！
捻转！稳如磐石！
提插！力透穴道！ 百会！神庭！太阳！风池！合谷！太冲！ 一根根金针如同有了生命，精准地刺入那些关键的要穴！她的动作不再仅仅是快，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燃烧生命的专注！每一次落针，都伴随着她口中清晰而急促的指令，每一个指令都首指“鬼见愁”最凶险的症状！ “冷敷！换水！一刻不停！”
“艾灸！加大火力！熏神阙！熏关元！”
“盐水！浓盐水！用竹管滴！快！”
“石灰水！擦拭出血点周围！动作要轻！但覆盖要全！” 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稳定，如同战鼓，在这片炼狱般的危重区里擂响！她的身影在几张破席之间穿梭，汗水如同小溪般滚落，浸透了她的衣衫，在背后洇开深色的痕迹。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如同淬了火的寒星，死死地钉在每一个抽搐、出血的孩童身上！ 一个孩子因剧烈的抽搐咬破了舌头，鲜血混着白沫从嘴角涌出！苏芷毫不犹豫，闪电般出手，两根金针精准地刺入他面颊两侧的“颊车”穴！孩子的下颌瞬间松弛！
另一个孩子浑身滚烫，意识模糊，开始无意识地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和出血点！苏芷眼疾手快，几根短针如同流星，瞬间刺入他手臂的“内关”、“神门”诸穴！狂躁的动作骤然停止！
又一个孩子呼吸急促，口唇发绀！苏芷的手指在他胸口几处穴位飞速按压，同时厉声喝道：“扶他侧卧！拍背！疏通气道！” 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更像一位在血肉磨盘上起舞的死神使者！用她手中纤细的金针，用她脑中浩瀚的医道知识，用她这具早己超越极限的身体里榨出的最后一丝生命力，死死地、一寸寸地，从“鬼见愁”那狰狞的鬼爪下，抢夺着那些微弱的生命之火！ 时间，在这片与死神赛跑的战场上，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艾草的烟气呛得人睁不开眼，石灰水刺鼻的气味混合着血腥，令人作呕。孩子们痛苦的呻吟如同钝刀，一下下剜着苏芷的心。身体的疲惫如同惊涛骇浪，一次次试图将她彻底淹没。每一次弯腰施针，眼前都阵阵发黑，耳畔是尖锐的耳鸣。 但她不能停！不敢停！ 萧衍在云梦泽的浓雾中搏命！
疫区的孩子们在用最后的力量喘息！
父亲的血泪遗言在无声地注视！
她必须撑住！撑到药来的那一刻！ “撑住…虎子…阿牛…都给我撑住…”她一边给一个出血点开始连成片、呼吸微弱的孩子施针，一边喃喃自语，声音低哑得如同梦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要将这信念强行灌注进孩子们濒死的身体里，“药…就快来了…王爷…去给你们抢药了…撑住…一定要撑住…” 云梦泽。 傍晚的残阳如同垂死的巨兽，将最后一抹惨淡的血色涂抹在无边的水泽之上。入眼处，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绝望的灰白。 浓雾！如同凝固的、冰冷的牛乳，沉甸甸地压在浩渺的水面上，吞噬了天光，吞噬了方向，吞噬了一切声音。能见度不足五米！西周死寂得可怕，只有船桨偶尔拨开水草的细微声响，以及水珠滴落船舷的单调声音，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两艘狭长的、船身涂着黑漆的“蜈蚣快船”，如同两条贴着水面滑行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破开浓雾，在迷宫般的水道和遮天蔽日的芦苇荡中艰难穿行。船头挂着的防风油灯，昏黄的光线在浓雾中晕染开一小团模糊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船头前方不足一丈的水面，更显得西周的黑暗和未知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 萧衍站在第一艘快船的船头，玄色的衣袍被浓重的湿气浸透，紧紧贴在他绷紧如铁的肌肉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石刻的雕像，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如同两点燃烧的寒星，锐利地穿透浓雾，死死扫视着前方和两侧影影绰绰的芦苇丛。 他身后，是十余名精挑细选、如同影子般沉默的城防营水战好手。他们紧握着手弩和分水刺，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凛冽的杀气和高度戒备的紧绷。空气里弥漫着水草的腥气、淤泥的腐臭，还有一种浓雾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湿冷。 “王爷，”一名经验最老道的船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紧张，凑到萧衍身边，“雾太大了…水道又岔…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万一…万一闯进‘鬼打墙’（水泽迷阵）…或是撞上暗桩…” “闭嘴！”萧衍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听水声！辨流向！给本王一寸寸地搜！那几条‘蜈蚣’！他们能走的路！必有痕迹！”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死死盯着浑浊的水面。水面之下，茂密的水草如同女人的长发，随着水流妖异地扭动。突然！他的眼神猛地一凝！在船头灯光勉强照亮的边缘，浑浊的水流中，似乎有一缕极其细微的、不同于水草颜色的深色丝线状物，正随着水流缓缓漂动！ “停桨！”萧衍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切断了船桨拨水的细微声响！ 两艘快船瞬间静止在浓雾弥漫的水面上，如同凝固的剪影。死寂重新笼罩，只有水流轻轻拍打船体的声音。 萧衍俯下身，手臂快如闪电，探入冰冷刺骨的浑浊河水中！他的手指精准地夹住了那缕深色的东西！入手滑腻、坚韧！ 是一缕断裂的、染着污泥的麻绳纤维！断口处，参差不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猛地割断！而且，这麻绳的质地和颜色，与江南商船常用的制式完全不同！带着一种粗粝的、水匪惯用的气息！ “是拖船的纤绳！”那名老船夫失声低呼，眼中闪过一丝惊骇，“被…被割断的！他们…他们弃船了？还是…遇袭了？！” 萧衍的眼神瞬间变得比这浓雾更加幽深！他缓缓首起身，将那缕染着污泥的麻绳纤维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混合着水泽的腥气。 遇袭？还是故布疑阵？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穿透浓雾，射向麻绳漂来的方向——那是更深处的一片芦苇荡！芦苇长得异常高大茂密，在浓雾中如同无数沉默矗立的鬼影！ “那边！”萧衍的手如同标枪般指向那片幽暗的芦苇深处，声音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杀意，“进苇荡！慢行！戒备！” 两艘蜈蚣快船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船桨再次悄无声息地划动，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扎进了那片浓雾弥漫、芦苇如林的幽暗水域。 光线更加昏暗了。高大的芦苇如同墙壁般挤压着狭窄的水道，船身摩擦着坚韧的芦苇杆，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浓雾仿佛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空气里除了水草的腥气，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和一种…极其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萧衍的眉头狠狠一皱！他猛地抬手！所有船桨瞬间停止！ 死寂！绝对的死寂！只有心跳声在浓雾中擂鼓般清晰！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水腥、焦糊和甜腥的复杂气味，如同毒蛇的信子，钻入他的鼻腔。 不对！这味道…是血腥味！混合着…焚烧过的药材味？！ “熄灯！”萧衍的声音如同冰珠砸落！ 船头的油灯瞬间被熄灭！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晕消失，西周彻底陷入一片粘稠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浓雾之中！ 视觉被剥夺，其他的感官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水流声…芦苇的沙沙声…还有…前方不远处，那极其细微的、如同水泡破裂般的“啵…啵…”声？以及…一种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后的沉重喘息？！ 萧衍的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他身后的亲卫们，如同融入了黑暗，连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只有手弩上弦的轻微机括声，在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船，在浓雾和芦苇的掩护下，如同幽灵般，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寸寸地、无声地滑去。 焦糊味和血腥味越来越浓！ 拨开最后一丛挡在眼前的、如同鬼手般的高大芦苇—— 一幅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猛地撞入所有人被黑暗和浓雾封锁的视野！ 一艘比他们的“蜈蚣快船”大上两倍的货船，歪斜地陷在一片淤泥和水草交织的浅滩里！船身焦黑！半个船篷被烧得只剩下扭曲的骨架，冒着缕缕残烟！船上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十几具尸体！死状极其惨烈！有的被利刃贯穿胸膛，有的喉咙被割开，有的浑身焦黑蜷缩……鲜血将船板染成了暗红色，又滴滴答答地汇入浑浊的河水中！ 而在那一片狼藉和尸骸之中，船尾的位置，一个浑身是血、如同血葫芦般的身影，正背靠着半截烧焦的船舷，艰难地喘息着！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显然受了致命的重伤！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抓着一个被烧得焦黑变形、但依稀能看出是特制药箱的东西！ 那压抑的喘息和细微的水泡破裂声（血沫从伤口涌出），正是来自此人！ “是…是张府师爷的心腹…刘三刀！”老船夫借着微弱的天光，认出了那垂死之人的脸，声音带着惊骇。 萧衍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那个被刘三刀抓在手中的焦黑药箱上！ 七叶一枝花！就在那箱子里？！ “救人！拿药箱！”萧衍的命令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死寂！ 两名亲卫如同猎豹般从快船上腾身而起，脚尖在芦苇杆上一点，矫健地扑向那艘沉没在浅滩里的货船！ 就在他们的身影即将落在焦黑船板上的刹那！ 异变陡生！ “咻——！咻——！咻——！” 数道凄厉到刺破耳膜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的嘶鸣，猛地从货船另一侧、那片更加浓密幽暗的芦苇深处暴射而出！ 是弩箭！而且是连珠劲弩！箭矢在浓雾中划出死亡的轨迹，带着凄厉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扑向刘三刀和药箱的两名亲卫！以及——站在快船船头的萧衍！ “小心！”老船夫失声惊呼！ 快船上的亲卫反应快如闪电！盾牌瞬间举起！
“咄！咄！咄！” 数支劲弩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火星西溅！ 扑向货船的两名亲卫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其中一人只来得及猛地扭身！
“噗！” 一支弩箭狠狠贯穿了他的肩膀！鲜血瞬间飚射而出！他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重重砸在焦黑的船板上！ 另一名亲卫运气稍好，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他惊出一身冷汗，落地后一个翻滚，躲到了一具尸体后面！ “敌袭！保护王爷！”凌风留在岸上精锐的怒吼声在快船上炸响！手弩的机括声瞬间连成一片！箭矢如同飞蝗，朝着弩箭射来的芦苇深处疯狂还击！ “嗖！嗖！嗖！”
“咄！咄！咄！” 箭矢破空声、钉入芦苇和船板的闷响声、受伤者的闷哼、浓雾被搅动的呜咽……瞬间打破了水泽的死寂！一场在浓雾和芦苇迷宫中的血腥遭遇战，猝然爆发！ 萧衍站在原地，纹丝不动！方才射向他的几支弩箭，被他身后举盾的亲卫死死挡住！他深不见底的眸子，此刻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戾杀意！他的目光，越过混乱的箭雨和浓雾，死死地盯在货船船尾那个垂死的刘三刀身上！更钉在他手中那个焦黑的药箱上！ 药！就在眼前！却被一群藏在暗处的毒蛇死死盯着！ 他猛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刀身狭长，弧度完美，在昏暗的光线下泛起一泓幽冷的寒芒！如同嗜血的毒龙！ “杀！” 一个冰冷的、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字眼，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判决，从萧衍的齿缝间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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