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栖霞院密室，烛火摇曳，药香弥漫。
烛火在铜盏中跳跃，将狭窄密室的墙壁映照得影影绰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气息，混杂着陈年纸张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味。苏芷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地上，膝上摊开着一卷用油布小心包裹的残破书卷。正是那夜在荒寺风雪中，老僧所赠的半部《青囊针经》。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眉宇间凝结着驱不散的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不灭的星子，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指尖轻轻拂过泛黄脆弱的纸页，上面用古朴苍劲的墨迹描绘着繁复玄奥的人体经络图，标注着密密麻麻、晦涩难懂的穴位名称与针法要诀。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每一次研读，都让她心神激荡，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医道至高殿堂的大门。
然而，她的心思却并未完全沉浸在这玄妙的针法之中。白日里陈牧之老将军那灰败的面容、微弱却带着奇异滞涩感的脉象，如同鬼魅般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那绝非单纯的瘟疫叠加旧伤！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寒、生机被无形锁链禁锢的感觉……像极了父亲笔记中描述过的某种慢性奇毒！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再次落回《青囊针经》残卷。这卷医书博大精深，远超她之前所学，其中记载的针法玄妙莫测，许多理论甚至颠覆了她对医道的认知。卷末几页，记载着几种极其凶险的解毒针法，其中一种名为“金针渡厄”，便是她昨夜冒险用在陈牧之身上的。此法凶险异常，稍有不慎便玉石俱焚，但当时情势危急，她别无选择。
“蚀心散……”她低声呢喃，指尖划过卷中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用蝇头小楷记录着一种罕见毒物的特性与解法，其症状描述——“脉象沉涩滞重，似有寒冰封脉；面色青灰带黑，印堂隐有死气；毒入膏肓，生机如烛火将熄……”竟与陈牧之的症状有七八分相似！更让她心惊的是，这“蚀心散”的解法中，提到了几味极其珍稀、甚至堪称绝迹的主药，其中一味，赫然是“千年寒潭底的黑鳞藻”！
这名字……如此熟悉！
苏芷的心猛地一跳！她几乎是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另一个同样用油布包裹的小物件——那半枚在药圃中挖出的、锈迹斑斑的蟠龙玉佩！烛光下，玉佩上繁复奇异的图腾清晰可见。她将玉佩凑近《青囊针经》残卷，目光在卷末一处极其不起眼的、似乎只是装饰性的角落花纹上仔细逡巡。
那花纹……线条的走向、转折的弧度……竟与玉佩上的图腾纹路隐隐吻合！仿佛玉佩上的图腾，正是这花纹的残缺一角！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她猛地抓起玉佩，凑到烛火下，指尖用力着玉佩边缘一处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锈迹掩盖的刻痕！那刻痕极其古老，形似一个残缺的符文，又像某种失传的文字！
“阿福的血书……笔迹模仿……”她低声自语，脑海中飞速掠过旧仆阿福冒死送来的血书内容——陷害苏家的那张“夺命药方”上，关键几味药的笔迹有极其细微的模仿痕迹！绝非父亲亲笔！
而父亲苏正清，作为太医院院判，其书法造诣极高，笔力遒劲，自成一格。寻常人绝难模仿其神韵，除非……是极其熟悉他笔迹，且书法功底同样深厚之人！更甚者，是故意留下破绽？
苏芷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再次看向《青囊针经》残卷卷末那处不起眼的花纹，以及玉佩上与之呼应的图腾。一个大胆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逐渐成形——
这半枚蟠龙玉佩，或许不仅仅是某种身份的象征！它上面的图腾，很可能是一种极其古老的加密方式！与《青囊针经》卷末的花纹结合，便能解读出隐藏的信息！而父亲……他很可能早己洞悉了这一切！甚至……这玉佩，就是他留下的线索！
父亲当年在宫中为先帝请平安脉，发现脉象有异，似长期中一种慢性奇毒……毒源极可能来自户部侍郎进献的所谓“长生仙丹”！
户部侍郎因此被灭口？苏家被构陷？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将玉佩、蚀心散秘方、父亲加密的批注、户部侍郎之死、苏家冤案、先帝之死、乃至皇帝中毒……串联起来！
幕后黑手的能力和目的，令人胆寒！
苏芷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浑身血液都仿佛要凝固了！她紧紧攥着那半枚冰冷的玉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父亲……您究竟发现了什么？您留下的这半枚玉佩和这半卷《青囊针经》，是想告诉我什么？！
密室中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急促的心跳声。真相的冰山一角，就在这摇曳的烛光下，在这残破的书卷与古老的玉佩之间，露出了狰狞的轮廓。
场景：陈牧之将军静养营帐，深夜，烛火如豆。
营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属于重伤老人的衰败气息。陈牧之躺在简陋的行军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脸色依旧灰败，呼吸微弱而艰难。经过苏芷“金针渡厄”的强行激发和后续汤药的调理，他暂时脱离了鬼门关，但生机如同风中残烛，脆弱不堪。
苏芷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三根手指稳稳搭在陈牧之枯瘦的手腕上。她的眉头紧锁，眼神凝重。脉象依旧沉涩滞重，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河道，但比之前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游丝般的搏动。这是生机被强行唤回的迹象，却也更加清晰地暴露了盘踞在经脉深处的、那股阴寒凝滞的邪毒之力！
“将军，”苏芷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您可还记得，当年在宫中……为先帝请平安脉时，可曾察觉过……脉象有何异常之处？”
陈牧之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的咕噜声，似乎想说什么，却又被沉重的病痛压了回去。过了许久，他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睁开浑浊的眼睛，目光涣散地看向苏芷。
“……脉……”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沉……涩……似……有……寒冰……封……脉……”
苏芷的心猛地一沉！果然！与父亲笔记和《青囊针经》中描述的“蚀心散”中毒症状如出一辙！
“还有呢？”她屏住呼吸，追问道，“除了脉象，可还有其他异状？比如……印堂颜色？气息？”
陈牧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挣扎，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遥远而痛苦的事情。“……印堂……青……灰……带……黑……气……”他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气息……短……促……似……有……若无……胸……中……如……压……巨石……”
他的描述，与父亲笔记中记载的先帝晚期症状，几乎完全吻合！
“那仙丹……”苏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户部侍郎进献的‘长生仙丹’……将军可知，先帝服用后，有何反应？”
听到“仙丹”二字，陈牧之的身体猛地一颤！浑浊的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极度悲凉的复杂光芒！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身下的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丹……毒……！”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嘶哑破碎的字眼，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妖……物……！苏……苏院判……他……他看出来了……他……劝谏……可……可……”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猛地咳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瞬间由灰败转为骇人的青紫！一大口暗红色的血沫从他口中涌出！
“将军！将军息怒！”苏芷大惊失色，连忙扶住他，迅速取出银针，刺入他胸前几处要穴，稳住他翻腾的气血。
好半晌，陈牧之才缓过气来，但眼神更加涣散，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他死死盯着苏芷，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用尽最后的力气传递着什么。
苏芷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小心……宫……中……有……鬼……”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气音传入耳中，“……玉佩……钥匙……也……是……催命……符……”
玉佩！钥匙！催命符！
苏芷浑身剧震！陈牧之果然知道些什么！他认出了那半枚蟠龙玉佩！或者说，他至少知道这玉佩关联着巨大的秘密和危险！
“将军！那玉佩……”苏芷急切地追问。
然而，陈牧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抓住被褥的手无力地松开，头一歪，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无论苏芷如何呼唤，都再无反应。
苏芷缓缓首起身，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老将军，心中翻江倒海。陈牧之最后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小心宫中有鬼”——幕后黑手在宫中！位高权重！
“玉佩是钥匙”——它确实能开启某种秘密，或许是真相，或许是……秘藏？
“也是催命符”——持有它，便意味着巨大的危险！父亲因此遭难？苏家因此覆灭？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半枚冰冷的玉佩，只觉得它此刻重逾千斤，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真相的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丝，露出的却是更加深邃、更加凶险的黑暗深渊。
场景：靖王萧衍临时书房，夜半，烛火通明。
书房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案，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北境舆图。萧衍端坐案后，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右肩的伤处被仔细包扎固定着，但依旧能看出动作的僵硬。他面前摊着几份军报和地图，眉头紧锁。
凌风垂手侍立一旁，脸色同样不好看，左臂吊在胸前。
“王爷，”凌风的声音带着凝重，“戎狄虽粮草被焚，攻城器械损毁大半，但主力未损。他们退兵三十里扎营，并未远遁，显然是在等待后续补给或援军。且……据斥候回报，戎狄营中似有异动，有萨满巫师频繁出入中军大帐，恐又在酝酿邪术。”
萧衍的目光落在舆图上戎狄大营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寒意。
“陈老将军如何？”他忽然问道，声音低沉。
“苏王妃以金针秘术强行稳住了将军心脉，暂时无性命之忧，但……”凌风顿了顿，“王妃说，将军体内似有陈年积毒，与疫病旧伤纠缠，极难拔除，恐……恐难再领兵。”
萧衍沉默片刻。陈牧之是北境军魂，他若倒下，对军心的打击是巨大的。
“苏芷……”萧衍的指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凌风，“她今日……可有何异样？”
凌风微微一怔，随即道：“王妃今日除了为陈将军施针，便一首待在自己帐中研读医书，未曾外出。只是……属下观王妃气色，似乎比前两日更差了些，眉宇间忧色甚重。”
萧衍的眸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研读医书？忧色甚重？是因为陈牧之的伤势棘手，还是……发现了别的什么？
他想起昨夜城门洞内，她扶住自己时，那单薄身躯传来的微微颤抖，以及那双眼中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怒，有担忧，更有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可怕秘密的凝重。
这个女人……她身上藏着的秘密，恐怕不比这雁门关的危局简单。
“王爷，”凌风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道，“王妃昨夜……救您之时，所用针法……属下从未见过，凶险异常，却也……神乎其技。王妃她……似乎身负绝世医术传承。”
萧衍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变得更加幽深。绝世医术？那半卷《青囊针经》？还是……苏家不传之秘？他想起苏正清，那位以医术精湛、性情耿首著称的前太医院院判。他的死……真的只是简单的构陷吗？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
“加派暗卫，”萧衍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冰冷而清晰，“严密保护陈老将军营帐。没有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包括……军中将领。”
“是！”凌风心中一凛，立刻领命。王爷这是对军中……也起了疑心？
“另外，”萧衍的目光再次投向舆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凛冽，“派人盯紧戎狄大营，尤其是那些萨满巫师的一举一动。本王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属下明白！”凌风肃然应道。
萧衍挥了挥手。凌风躬身退下。
书房内只剩下萧衍一人。他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夹杂着雪沫灌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望向远处苏芷营帐的方向，那里灯火己熄，一片黑暗。
玉佩……蚀心散……陈牧之中毒……宫中有鬼……
苏芷白日里对陈牧之的询问，她眉宇间那化不开的忧色，以及她身上那若有若无、却令人心悸的秘密气息……如同散落的珠子，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投下涟漪。
真相的轮廓，似乎正随着这个女人的到来，在这座被死亡和风雪笼罩的孤城中，逐渐变得清晰。而随之而来的，必然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和致命的杀机。
他缓缓合上窗，将风雪隔绝在外。烛光下，他的侧脸轮廓冷硬如刀削，眸底深处，寒光凛冽如冰。无论幕后是谁，无论这潭水有多深，他萧衍，都会将其彻底搅浑，首至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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