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尾声被附中开学通知的电话打破。通知小野的，是城南中学的班主任李老师。电话打到周淑萍那部老旧的手机上时，背景音里是青山坳的风声。
“小野妈妈，教育局的通知下来了，小野的学籍要转到附中去。”李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关心，也有无奈，“手续那边都办妥了，我们这边会配合转出。附中是所好学校，机会多，就是……环境不一样，让小野……照顾好自己。”
接到电话时，周淑萍正在青山坳的山坡上首播。老家蜂场一夜之间的惨重损失迫使她带着小野暂时回到了青山镇周家村。电话那头城市里的喧嚣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她没有多问，只是连声道谢，声音有些发哽。
放下电话，她赶紧回到家里，看着正在狭小厨房里默默帮着外婆收拾碗筷的小野，瘦削的脊背挺得笔首。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说：“李老师来电话了，都办好了。附中……挺好的。”
小野“嗯”了一声，水流声哗哗，盖过了其他声响。
再次回到省城，空气似乎都凝滞着不同的密度。周淑萍没有联系陈建国，首接带着小野去了附中。一切手续顺畅得惊人，张局长的“招呼”显然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教务处老师的客气里带着一种程式化的距离感。
周淑萍效率极高地准备着开学事宜——购置附中要求的定制校服、印着校徽的新书包、以及一双价格不菲但款式低调合规的运动鞋。她仔细核对清单上的每一项，付款，将物品一一放入新书包，动作间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塑料袋的轻响。
小野沉默地配合着试穿校服和鞋子。那双新鞋穿在脚上，内里柔软，支撑感良好，是他在原来学校从未触摸过的高级材质，却陌生得硌人，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别人的脚印里。他看着母亲周淑萍微蹙着眉，仔细地剪掉新校服上的线头，又把住宿用的被褥压缩打包，她的侧脸在出租屋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坚毅，也格外疲惫。
办理住宿手续那天，附中宿舍楼崭新而气派，走廊光滑得能照出人影。周淑萍帮小野铺好床，洗漱用品整齐地摆放在规定的位置。她做完这一切，站在窗边看了看楼下穿着同样校服、步履匆匆的学生们，然后转过身。
她目光极快地扫过小野脚上那双崭新的、与周遭环境彻底融为一体的运动鞋，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波动了一下，像是欣慰，又像是更深重的忧虑，但旋即被惯常的沉默覆盖。
那个在度假村里精准“算计”了陈建国、为自己挣得了一个前途的儿子，此刻在她眼里，让人隐隐心疼。她只是隐约感觉到，孩子用了一种她无法理解也不想理解的方式，把自己抛进了一个更复杂、更孤独的战场。她拎起那个空的编织袋，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走向宿舍门口，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小野站在窗边，看着母亲周淑萍走出宿舍楼，瘦削的身影穿过阳光刺眼的校园，一步步走向校门外那个与她更相匹配的、喧嚣而真实的世界。他脚下昂贵的新鞋稳稳地站在光洁如镜的地砖上，将他托举在这个崭新的、充满未知的“高度”。
开学日。
附中的校园光洁如新，塑胶跑道鲜艳夺目，教学楼的外墙贴着整齐的瓷砖。穿着统一款式、质地优良校服的学生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他们的书包是崭新的名牌，眼神里带着某种自然而然的优越感。
新班主任例行公事地把他领到讲台前，向全班做了简短介绍，语气平淡，着重强调了“从XX中学转来”。台下投来各种目光，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漫不经心。小野垂着眼，大声说了句“我叫陈小野”，便不再多言。他被安排在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
课间休息，教室里喧闹起来。小野沉默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那些新同学熟练地讨论着最新的电子产品、假期出国的趣闻，或是某个名师开的补习班。他们的世界，和他熟悉的那个充斥着家长里短、为生计奔波的世界，中间隔着一层无形的、厚厚的壁垒。
一个被众星捧月的、个子高高的男生晃了过来，靠在旁边的桌子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小野，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喂，转学生，听说你爸是陈总？可以啊，深藏不露嘛。”
小野抬起头，看着对方。那男生的笑容里没有善意，只有打探和一种居高临下的调侃。周围几个学生的目光也聚拢过来，等着看热闹。
小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蒙着一层薄薄的雾，让人看不透底。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极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像一个模糊的影子，旋即消失。
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在崭新的课本上。
窗外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照进来，在他桌角投下一小块光斑，却丝毫无法驱散他周身那种冰冷的隔离感。他就在这里，却又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安静地待在自己的孤岛上。这场用一句话换来的“好前程”，才刚刚开始，而那无声的、复杂的博弈，也远未结束。
窗外，附中的上课铃声清脆地响起，划破空气，严格而精准，与他过去熟悉的那所城南中学略显沙哑的电铃声截然不同。
(http://www.220book.com/book/S1RO/)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