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针，持续不断地扎在皮肤上，带走最后一丝体温。小野几乎是半扛着奶奶，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沉又软。别墅温暖的灯光在身后迅速缩小、模糊，最终被厚重的雨幕彻底吞噬。前方是无边的黑暗和仿佛永无止境的雨，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水洼里。
就在祖孙俩摇摇欲坠，几乎要被这无情的风雨彻底击垮时，一道手电筒的光束穿透雨帘，摇晃着打在他们身上。光束有些刺眼，小野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手臂却更紧地护住了瑟瑟发抖的奶奶。
“哎！站住！你们……这是怎么了？”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从路边岗亭的小门里探出来，声音里带着惊愕和不易察觉的同情。他显然认出了这是刚从别墅区里出来的祖孙，尤其是看到老人那几乎站不稳的样子和少年脸上未干的雨水混杂着倔强与绝望的神情。
小野喉头滚动，嘴唇冻得发紫，一时竟发不出声音。奶奶更是抖得厉害，牙齿咯咯作响。
“这大暴雨的！快，先进来避避！会生病的！”保安大哥不由分说，快步上前，一手帮小野撑住奶奶的胳膊，一手试图为他们遮挡一点风雨，将他们引向狭小但至少干燥避雨的岗亭。
狭小的空间里瞬间充满了湿冷的寒气和水汽。保安手忙脚乱地翻出一条半旧的干毛巾递给小野：“快，给老人家擦擦！这……这造的是什么孽啊！”他看着老人苍白如纸的脸和少年紧抿着唇、眼中燃烧着屈辱火焰的模样，又瞥了一眼远处那栋在雨中依旧灯火辉煌却透着冷漠的别墅，心里大概明白了七八分。在这地方当保安，见多了富贵也见多了不堪。
小野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奶奶脸上的雨水和泪水。奶奶浑浊的眼睛望着保安，嘴唇翕动，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那只枯瘦的手，依然死死地攥着那个颜色深得像淤血的蓝布包袱。
“谢谢……”小野的声音嘶哑干涩，几乎不成调。这份突如其来的、来自陌生人的善意，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他强行筑起的冰冷硬壳，一丝酸楚猛地涌上鼻尖，但他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保安叹了口气，眉头紧锁：“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你们要去哪儿？这地方晚上不好打车。”他掏出自己屏幕有些碎裂的手机，“我帮你们叫个车吧？滴滴？快车？”
小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他身无分文。“我……我们……”
保安似乎看穿了他的窘迫，摆摆手：“先叫车！这鬼天气，能叫到就不错了！钱……先别管！”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定位，选择车型，输入一个地址——那是小野和母亲周淑萍租住过的一个老旧小区名字。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岗亭里只有老人压抑的喘息声、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保安手机偶尔发出的系统提示音。小野紧紧握着奶奶冰冷的手，目光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车辆位置的小光点，看着它从几公里外，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向他们靠近。第七道茶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每一次地图的刷新，都牵动着他的心。他感觉不到肩胛骨的钝痛了，全身的神经都绷紧在那个移动的光点上。
终于，一束车灯穿透雨幕，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岗亭外。一辆白色的普通轿车，在暴雨中像一叶随时会被掀翻的小舟。
“车来了！”保安松了口气，连忙撑开自己那把大黑伞，“快！我送你们上车！”
再次踏入雨中，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更甚。保安大哥一手撑着伞尽力护住奶奶，一手帮小野拉开了后座车门。小野先将奶奶小心地扶进后座，湿透的衣服立刻在相对干净的车座上洇开深色的水印。他自己也狼狈地钻了进去，带进一股浓重的水汽和寒气。那个沉重的蓝布包袱被奶奶紧紧抱在怀里，放在腿上，水珠还在不断滴落。
“谢谢您！真的……谢谢！”小野透过车窗，对着雨中的保安，用尽力气说道，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保安摆摆手，脸上是朴实的担忧：“快走吧，路上小心！照顾好老人家！”他关上车门，用力拍了拍车顶，示意司机可以走了。
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也隔绝了那最后一点来自别墅区的微光。车内弥漫着车载香薰廉价的味道和祖孙俩身上浓重的湿冷气息。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们一眼，看到两人浑身湿透、形容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老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打开了暖气。
温暖的气流缓缓吹出，拂在脸上，却让小野打了个更深的寒颤。身体从极度的冰冷中开始复苏，感官也随之清晰，肩胛骨被撞击的地方再次传来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他紧紧挨着奶奶，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并未停止。
车子启动，缓缓驶离了那个象征着奢华与冷酷的别墅区，一头扎进城市深夜的雨幕之中。窗外的霓虹灯在水汽氤氲的玻璃上晕染成模糊而冰冷的光斑，飞速向后掠去。
小野最后看了一眼后视镜。镜中，保安的身影撑着黑伞，在岗亭门口缩成一个小小的点，很快就被雨水和黑暗吞没。而更远处，那栋别墅的轮廓，也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外。
他转回头，目光落在奶奶怀里那个吸饱了雨水、颜色沉得发黑的蓝布包袱上。那里面，是奶奶仅存的念想，或许也是他们母子过去生活的一点残片。
“妈……”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手指在冰冷的座椅上蜷缩成拳，“你一定要在……一定要等着我们……” 暖气带来的微弱暖意，丝毫无法驱散他心底那比暴雨更刺骨的寒冷和沉重的未知。前路茫茫，母亲是否安好？夺回财产的目标，在经历了今晚彻底的背叛和放逐后，显得更加渺茫却又更加刻骨铭心。
车轮碾过积水，发出哗哗的声响。车子载着两个被雨水浸透、被至亲抛弃的灵魂，在冰冷城市的血管里穿行，驶向一个风雨飘摇、吉凶未卜的彼岸。少年眼中的火焰，在车窗上摇曳的光影里，燃烧着屈辱，也燃烧着一种被绝境逼出来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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