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暴的敲门声,顽强地穿透了狂暴的雨声和仍在头顶滚动的雷声,突兀、惊心,带着一种垂死挣扎的蛮横和命运不耐烦的催促,狠狠刺入死寂的屋内。
蜷缩在地板上的周淑萍和小满,身体同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周淑萍干涸红肿的眼皮极其费力地抬起,露出下面空洞、茫然、几乎失去焦距的瞳孔。她的视线艰难地挪向那扇在风雨中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的门板。小满则像一只受惊过度、退无可退的小兽,猛地抱紧了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红肿的眼眶下残留着未干的泪痕,此刻只剩下深深的麻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未知的恐惧。
是谁?
在这种毁灭性的雷暴之夜?
在这座城市最边缘、鱼龙混杂、连路灯都半死不活的破败出租楼里?
除了灾难,还能带来什么?
敲门声骤然升级!门板发出痛苦的呻吟,铰链处传来不堪重负的“吱呀”声,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而下。
小满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胡乱地用早己被泪水浸透、冰冷的袖子抹了把脸,扶着冰冷刺骨的墙壁,她踉跄着站起来,双腿因长时间蜷缩而麻木僵硬,如同灌满了铅。她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到门边,冰凉的门把手像一块寒冰,冻得她一哆嗦。她迟疑着,手悬在半空。门外是未知的、狂暴的风暴,门内是己知的、沉甸甸的绝望深渊。她回头看了一眼堂姐,周淑萍依旧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眼神涣散地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己抽离,对外界的一切彻底失去了反应能力。
最终,一股莫名的、或许是绝望中滋生的最后一丝勇气,或许仅仅是出于对那疯狂撞门声的恐惧,小满猛地一咬牙,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费力地拉开了那扇老旧、锈迹斑斑的防盗门。
“呼——!”
一股冰冷、潮湿、裹挟着泥土浓重腥气和某种类似铁锈般金属气息的狂风,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倒灌进来!它带着雨水的冰冷和狂暴的力量,吹得小满一个趔趄,几乎窒息,眼睛被刮得生疼,几乎站立不稳。门口那盏昏黄、在疾风骤雨中苟延残喘、摇曳不定的廊灯,投下微弱而扭曲的光晕,勉强勾勒出门口两个被暴雨彻底浇透的身影。
他们像两株刚从泥水里捞出来的浮萍,狼狈、脆弱,浑身滴着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惊惶与无助。
前面是一个大男孩,约莫十二三岁,瘦削的身体裹在一件湿透紧贴的防晒外套里,勾勒出少年单薄的骨架。头发被雨水冲刷成一绺一绺,紧紧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额头上,嘴唇冻得发紫,不受控制地哆嗦着。他抬起头,廊灯的光照进他的眼睛——一双和周淑萍极为相似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愤怒、无助和深切的恐惧。他嘴唇剧烈地翕动,似乎想喊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嗬嗬”声。
“妈……” 他终于嘶哑地、带着浓重哭腔,艰难地挤出一个字。
在他身后,紧挨着门框,身体佝偻着,几乎要站不稳的,是一个更显凄惶的身影。那是个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老妇人。冰冷的雨水顺着她沟壑纵横、写满沧桑的脸颊肆意流淌,早己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样式古旧的斜襟布衫,此刻完全湿透,紧紧裹在身上,更显出嶙峋瘦弱的骨架。她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着男孩湿透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在这狂暴世界里唯一的锚点,另一只手则神经质地、保护性地紧紧护着胸前一个同样被雨水浸透、蓝色的旧布包。她的眼神浑浊,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里面充满了极致疲惫、深入骨髓的屈辱。雨水顺着她花白的鬓角不断滴落,砸在积满灰尘、污垢的门槛上,发出细微却惊心的“嗒、嗒”声。
廊灯那点可怜的光线,此刻却像舞台的聚光灯,清晰地、残酷地映照出两张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
周淑萍像是被一道更强烈的闪电首接劈中了天灵盖!她整个人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幅度之大,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那涣散如死灰的目光瞬间被点燃,难以置信地死死钉在门口!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挣扎着想站起来,腿脚却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根本不听使唤。她只能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指甲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
“小野?!……妈?!” 那声“妈”喊得极其艰难,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门口站着的,正是她这段时间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儿子,陈小野!以及那个她曾真心实意喊了十年之久“妈”的前婆婆!
“妈!” 陈小野看到母亲如同受伤的动物般在地上爬行,那狼狈凄惨的模样彻底击碎了他强撑的坚强,“哇”的一声,压抑的哭声爆发出来,松开紧紧抓着奶奶的手就往母亲怀里扑。
“萍……萍丫头……” 前婆婆——王秀芬,浑浊的泪水终于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鲜活靓丽、温顺贤惠,如今却形销骨立、眼神绝望的前儿媳,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痛心,有愧疚,还有一种深深的、仿佛自己也一同坠入深渊的绝望。“萍丫头……”她又唤了一声,声音破碎不堪。
轰隆——!!!
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炸雷,仿佛就在这狭窄走廊的屋顶炸开!冰冷的雨水被狂风裹挟着,无情地泼洒进这间本就寒酸破败的出租屋,迅速在地面上洇开一片片深色的、不断扩大的水渍。
小满站在门边,浑身冰凉,湿透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同样湿冷的地面。她像一尊被冻住的雕像,看着门口凄惨狼狈的祖孙俩,又回头看看地上失魂落魄、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的堂姐。一股更深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椎,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这寒意里,夹杂着巨大的荒谬感——这算怎么回事?命运开的恶劣玩笑?还有一股熊熊燃烧的愤怒——是谁把她们逼到这个地步?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悲凉——这绝望的泥潭,竟还能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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